在我休假的第四天清晨,我刚收拾妥当准备进宫请安,宫里就来了个传旨太监。父皇口谕,母妃昨夜已经诞下了六皇子和七公主,让我三日后再进宫请安。小太监一个劲的向我道喜,小圆子给了他一袋喜钱,他才告退了。我心中满是疑惑,母后怀孕时,并未听说是两个孩子,难道是母后忘了告诉我。小圆子看我一脸迷惑,但满屋子的丫鬟奴才还等着打赏,连忙提醒。
“一下子多了弟弟和妹妹,长公主怕是高兴的不得了”小圆子故意提高了声音,“这是大喜事,府里的丫鬟奴才都有赏”
不管怎样,宫里传的旨,母后和弟弟、妹妹一切安好就好了。我对众人说:“都去青娥那里领赏去吧,退下吧”
下人们一阵告谢,就都退下了。小圆子并未离开,我抬了抬手,他也才退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思虑也越来越深。但随后又觉得不该多想,也就没有深究下去。
三日后,一大早我就带着小圆子进宫了。我先去给父皇请了安,然后就直接去了凤合殿。进入内室,母后已经靠在了床上,见我进去了,忙招呼我过去说话。我坐在床边,看母后好似很虚弱,心里的疑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了。我就这样陪着母后叙话,母后问了很多太学里的事,却一字不提弟弟妹妹们。
这时,瑾嬷嬷突然进来,说六皇子昨夜开始就一直不停哭叫,怕是有些不好。我明显看到母后眼中闪过一丝恼意,随后又恢复如常,只吩咐人去请太医,并禀告父皇。我不知道母后怎么不将弟弟抱过来看看,这样的冷淡,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六皇弟。我心中疑虑一时加重,就起身说要去偏殿看一下皇弟和皇妹,母后并未拦我。
偏殿里,一个奶娘正在照顾着七皇妹,见我进去,正欲行礼,我连忙止住了。我看着小小的人,眼睛还未睁开,皮有一些皱皱巴巴的。而另一边,张太医正在为六皇弟诊脉,六皇弟还是在呜呜哭着,小脸通红,皮肤却不像七皇妹那样打着皱。我看着奶娘一直哄着,却毫不管用,一时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就抱过来,学着样子摇了几下,轻拍着,没想到哭声却止住了,六皇弟也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好像还对我笑的样子。
太医观察了半天,才说并无大碍,交代了一些事项,就告退了。我随后也离开了偏殿,准备去母后那里再看看。可是刚走到大殿门口,就听到母后的吼声:“月景祤,我自十四岁嫁给你,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和我的孩子?”
“茜媛,朕自有朕的道理,你一向通勤达理,当初我也与你一起商量好了,如今你也不要这般胡闹,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才是。”父皇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要将扬儿那般教育,我是答应的。我知你心里有苦衷,现在…现在……你又做这般作为,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你让扬儿以后如何自处?”母后的哭诉生断断续续。父皇又说了些什么,随后我又听到了瑾嬷嬷的劝慰声。
我就这样站在殿门口,四月的天气,风中已经带着暖气了,但我却犹如置身于冰雪寒潭之中,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寒意。原来,这才是父皇对我的的期望;原来,母后一早就知道了。只怕帝师也是知道的,那子岚知道么?我心中悲意渐浓,却无处宣泄。
我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凤合殿,我不知道小圆子是何时跟在我身后的,一路上宫女太监的请安,我一概不理。出了宫门,我随手牵了一匹马,拍马就走,一路狂奔,一直到得意楼前才停下来。小圆子竟然驾着马车也跟了上来。
店小二熟门熟路的带我到了二楼的雅间,我只点了十壶梨花白,其他什么菜也没要。店小二满脸为难的看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小圆子进来将他叫了出去。
没一会酒就上来了,还上了七八个菜,我并没有心思看是什么菜,就一个劲的喝着酒,不知喝了多少杯,整个人都已经开始飘飘然起来,然后我就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一个人蹲在地上嚎嚎,也不知哭了多久。
迷蒙中好像有人将我抱了起来,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就像我年幼时,谁也曾这么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背,叫着我的名字,哄着我入睡。
我并不知道之后的事了,我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头一阵阵的疼,青娥听到我房里有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了。
“公主,可有哪里不适?”青娥小声询问我。
“小圆子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行。
“小圆子去为公主熬醒酒汤了,公主,奴婢先倒点水给你喝”青娥说着就去桌上倒水。我靠在床头,一口气喝了两杯热茶,才觉得好些了。
这时,小圆子已经来到房间,将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递到我面前,我本不想喝,看他一动不动就这么低着头举着,怕是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了,只好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药,小圆子又端来了一碗粥,我吃了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将将睡醒,小圆子就来通报,说少卿和子岚来了。我让他将人带到后院的饭厅,并吩咐准备三人的早饭,这么早,他们怕是都没有吃饭。
等我梳洗完毕,他二人已经坐在了桌边,桌子上是清粥小菜和我喜爱的蒸饺。我走路还是有些绵软,刚跨进门去,少卿就过来扶我坐下,我一时觉得好笑起来,就对他说:“我又不是什么柔弱女子,你这样是做什么?”
“你怎么不是女子了,前夜你醉成那样,哭哭啼啼,当真吓到我了。”少卿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前夜我喝醉了,不太记得了,没什么事的”我连忙安慰他,顺势去看子岚的眼色。
少卿却不依不饶,又说:“还没什么事?一个劲的拽着子岚的衣领,问什么‘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我究竟是什么’之类的眉头没脑的话。”
我一脸尴尬,又有些害怕的看了子岚一眼,才说:“真是醉了,都是些胡话。”
“饮酒伤身,你与少卿偶尔胡闹就算了,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子岚皱着眉头问我,“可是有什么难事?”
说完他二人却都一脸担忧的望着我。
我见他二人如此,我应是没说什么旁的事,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了。我一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只好转移话题起来:“你们今日怎么出来了,今日可不是休沐之日”
“皇后娘娘诞下龙嗣,举国欢庆,太学也放假十日”少卿盛了一碗粥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几天我和少卿都在家中,你且在家多休息几日,有事就差人来叫我们,切不可再一人跑去喝酒胡闹了”子岚说着也夹了个我最爱的蒸饺放在小碟中送至我面前。
一顿早饭就这样被他二人念了半天。待他二人走后,我就唤来了青娥和小圆子。
“青娥,你是母后亲自挑选送来做公主府的管家,那么自你入府之日,我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可明白?”我注视的青娥的反应,脸上无悲无喜。
‘噗通’青娥跪在了我面前。
“公主,皇后娘娘送奴婢出宫之前就说了,青娥此生都不得背叛公主,刀山火海,青娥必万死不辞。”
“你不必如此,只是今后本宫与这公主府中的事,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即便是母后,也不行,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青娥并未起身,就这样跪着回我的话,我也不再让她起来。
“府里的一众丫鬟仆人有些不尽心的,都打发出去吧,选什么人进府,你心里应该清楚。”我继续说道。
“奴婢知道,请公主放心。”青娥恭敬的领命退下了。
只剩下我与小圆子一起,坐在客厅中。我一言不发,小圆子也就静静站在我身后。不知过了多久,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圆子,你已跟随我多少年了?”我抬头问到。
“回公主的话,自公主六岁时在御花园就下奴才,已经将近四年了。”小圆子毕恭毕敬的回答我。
我又对他说:“小圆子,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你现在怎样,你有什么能耐,本宫心中是清楚的。”
小圆子也走到我面前,跪了下来:“不管小圆子是什么样的人,小圆子只忠于公主一人,绝无二心!”
我就这样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开口:“本宫自幼便跟随帝师学习,我也曾想为什么妹妹们都不用学那些古史经义,而本宫却偏偏要学呢?母后总是说,因为本宫是长姐,应该照顾妹妹们,应该为父皇分担。”
我停顿了一下,就接着说了下去:“后来,我渐渐长大,我与妹妹们越来越不一样,人们都说父皇将我当做皇子一样教养,是我的福分;帝师也曾说,父皇对我寄予了厚望。可是小圆子,我并不知道自己走在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上?即便是如今,我也并不一定就知道。”
小圆子就这样沉默的听着,什么也没说,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圆子也变了,不再是我在御花园捡到的那个小圆子了。我一直装聋作哑,故作不知,以为只要我不去理会,一切就不存在了,现在想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帝师常常夸我聪慧过人,但帝师却又说慧极必伤。我这般聪慧却不知是福是祸。今日却好像有些明白帝师当时的话语了。”说完竟不自觉的流了眼泪。小圆子递来了手绢,我却自己拿起衣袖抹去了。
母后有一句话是对的,我是长姐,需要保护妹妹,也需要保护母后。我亦是长公主,我应该为父皇分担。这样想着,我也便下定了决心。
“小圆子,我吩咐你做三件事,你去办好了才能回来。所有你需要的,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但是你要记得,你的主子只是我。”
之后的很多年,我都在想我那天的决定是否只是我一次醉酒后的任意妄为,我之后所遇到的种种,我每一次的选择,真的都是对的么?我甚至在想若一切重来,我是否还会那样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