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子岚每日除了上朝,就在府中陪我。但他也日益忙碌,每日陪我的时间也日渐变少。转眼就到了十月,不到一月就要立冬了。我吩咐青娥开始整理收拾府中的事物,子岚见了,也只是以为是简单的整理,并未多想。
初五这天,我告诉小圆子,可以开始了。
史官的记录中,元和二十七年的十月,发生了几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初六日,刑部尚书在早朝上奏,中秋日长公主遇刺的幕后黑手,乃是远在北疆的福亲王。福亲王近年在北疆大兴土木,屯兵屯粮,大有反叛之心。并且在中秋之前,随同福亲王世子一起,福亲王府的大量幕僚与刺客流入了帝都。现这些幕僚及部分刺客,已经在刑部大牢里,并都已画押认罪。就在刑部尚书刚刚上奏完,满朝震惊之时,兵部尚书又递上了北疆镇远将军白微的上书。福亲王于日前,突然发难,想要夺得军中大权,却被白将军一举拿下,现福亲王府众人已经伏法,关押在军中大牢。上书中同时还夹杂着福亲王的亲笔信,信中说“长公主月氏风扬,冷血残暴,年少嗜杀,现把持朝政要务,有不伦之心……”景祤帝连信都未读完,就扔了奏折,怒不可遏。连下三道圣旨,命人将已经行在路上的福亲王世子押解回京,同时将牢中的刺客等全部斩首示众,最后命白微将福亲王及其嫡系押解回京,其余王府众人也一律赐死,满朝文武皆默不敢言,无一人向景祤帝求情。
之后又过了两日,初八早朝期间,太子月圣麟于大殿上突然吐血昏迷,满殿哗然。随后就传出太子中毒,危在旦夕的说法,一时举国震惊。景祤帝下令彻查太子中毒之事,一时间人人自危。众人还未从此事中平静过来,长公主府又传出了消息,长公主月风扬突然伤势恶化,帝后纷纷派人前来看望。宫中太医院突然忙碌起来,太医们全都提心吊胆,四处奔波,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太子与长公主昏迷了五、六日之后,朝中大臣已经坐立难安,皇室各地的宗室亲眷也纷纷请愿回京,一时间朝堂动荡,人心不稳。御书房中,景祤帝夜夜难眠,忧心不已,身体也每况愈下,终于也不堪重负,接连罢朝两日。
十五日夜,长公主府,暖阁中。我坐在窗前,子岚站在门口望着我。整整十天,我没有见子岚,他每日找我,小圆子就将他拦在门外。直到今日,我才让小圆子开门让他进来。
子岚轻轻一叹,开口对我说到:“直到这十日来,我才知道这长公主府里固若金汤,上下一心,只有我是孤身一人。”
我并未回头,只是对他说:“你若与我一起,就不是孤身一人;你若不愿,……”后面的话我却说不出口了,因为子岚已经走到我身后,将我抱在了怀里。
他将头抵在了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任性妄为,越是不让你做的事,你越是要做。若我反对,你就瞒着我,避着我,丢下我。这一次,你是不是又想要一个人离开,独留下我?”
我将右手附在了子岚的手上,身子向后靠了靠,开口回到:“我让青娥将你的衣服等也都收拾了一遍,你还以为我是要一人离开么?张子岚,就算是绑,你也只能和我一起。”
子岚将我抱得更紧,又对我说:“终于做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说吧,你还想要如何,我都依你,今生我是栽在你手里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如何,我今日就是告诉你,立冬日出发,去往南州。这帝都的事我都会安排好,你过几日去向帝师和父亲、母亲辞别吧,我就不去了。”
子岚毫不犹豫就回我:“好的。那我今日可以回房休息了么?”
我一时哭笑不得,伸手就要推他,他却起身将我抱了起来,我这才抬头看他的脸,却不想他的脸色并不好,眼下有些青黑色。他却低声笑了:“看见了吧,我已经好多日没有睡好,既然你的别扭好了,现在就陪为夫去休息吧。”
我原以为子岚会与我生气,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我伸手抚上子岚的脸颊,心里顿时就有些难受,脸色也有些不好。子岚立马开口:“不准难过,不准气自己,不准哭。我抱你回房,我睡一觉就好了。”我忍住了眼泪,点点头,由他抱着我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子岚还在睡。我看着他的侧颜,突然觉得我这荒诞可笑的一生,总算有了最后的归宿。
从那日起,子岚就再也不去上朝,整日里就在府中陪我,我吩咐小圆子做事时,也并不避讳与他。又过了几日,薛冉来了,又为我诊脉检查了一番,随后将我去往南州后要注意的各项事宜,所需药材等等都记录在册,并交给了小圆子。薛冉离开时告诉我,齐公公已经将宫内安排妥当,我随时可以进宫了。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我就告诉子岚,我今夜要去宫里见圣麟和父皇去,让他也回丞相府去一趟。同时,我将我早先写好的信交给了子岚,让他帮我将信带给帝师。
齐公公推我进入御书房的时候,父皇正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他只是抬头看我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了。等到父皇批完一本,就抬头看了齐公公一眼,齐公公就躬身退出去了。偌大的御书房里,就只有我们二人。父皇缓缓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就继续走向了殿门口,背对着我说:“风扬,朕一直在等你来。朕在想,你要是来了,朕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你一顿,可是你真的来了,朕却又舍不得了。朕这几日一直在回忆,突然发现你年少时,朕并未与你有什么欢心的时光,每日里都是考较你的课业,想来你也很是辛苦。后来,又是逼你去了北疆,让你受了这些伤,吃了这些苦,又让顾家的小子娶了晴妍。你……怪朕么?”
我回头看着父皇苍老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面对命运时却也无可奈何。我低声回答:“父皇,我从来不曾怪过您。我是您的女儿,是离国的长公主,我从小享有这样的尊贵就应肩负起这样的责任,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必须做的。但是父皇,我只是长公主,圣麟才是离国的太子。若是要像你想的那样,只怕会动摇国本,整个离国也可能会动荡起来。父皇,在您选择让圣麟与云鸾一起出生的时候,您就应该明白,圣麟将是离国的太子,是您的太子。”
父皇幽幽叹息:“是啊,朕早就该知道的,但朕后悔了。为什么朕的江山,不能给朕最爱的孩子。朕是这天下之主,为什么朕不能随心所欲?……”
“父皇!”我用力喊了出来,“如果您当时不那样做,也许离国早就分崩离析了,您并没有错。您做的所有决定,都说明了您是圣明的君主,是离国的王,是天下人的君父!您爱我,可您也要爱天下人。江山是您的,也将是您的儿子的,也永远是月氏的江山!”
“是啊,朕终究是要放手的,你从小聪慧,总是能看透别人看不透的迷障。只可惜,你不是男儿。”父皇的话语里有无限的失望和惆怅。
我转身对着父皇的背影,说到:“父皇,我要走了,我要去南州了。圣麟会成为离国合格的太子,会是您的骄傲,将来也会成为像您一样圣明的君主。父皇,您能接受他么?”
父皇也回过身来,看着我,良久之后,开口说到:“一切已成定局,朕也无能为力。既然朕的江山不能给你,那么从此以后,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朕要忙了。走之前,也去看看你母后和云鸾吧。”
我看着父皇走回书案前,又拿起奏折批阅,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唤了齐公公进来推我出去,临行前忍不住又对父皇说到:“儿臣走了,父皇保证!”
“嗯。”出了殿门,我听见了父皇的回答。
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小圆子就从齐公公手里接过了轮椅。齐公公对我行了一礼,就转身回去了。小圆子推着我,走向了太子的东宫。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夜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