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听傻了。
他万万想不到,一句吾日三省吾身,竟然被这个小屁孩拿去,做了这么一大篇文章。
而且,字字无情,句句诛心!
是啊!
多少年了,一提起杨勇,统说他不听劝谏咎由自取,连他的老爹杨坚,都没因此谴责过自己一句,久而久之,自己竟也认同了这些说法:非先生之错,实乃逆子朽木不可雕也.....
还有李建成,他有什么错?不就是早生了几年,晚动手了几天嘛.....
他们的失败,固然有其自身的原因,可是自己,就真没有责任嘛?
心,如同掉入了冰川中,凉的透透的。
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老泪纵横而下。
最终,忍耐不住,掩面而泣。
李恪看不下去,辩解道:
“祖鹤兄,房陵王(杨勇谥号)与废太子之事,均是事出有因,不能全怪李公啊!”
你个傻缺!
见李恪给李纲叭叭理,宋祖鹤那叫一个不乐意。
我还不知道该怪谁啊!
用得着你插嘴。
万一老小子反应过来要揍人,你垫背还是我垫背。
那鸡我可一只都没射啊......
这个时候,能犯怂吗?
不能,坚决不能。
一翻白眼:
“那怪谁?我?还是你?”
用手一指李纲。
“以前没见着,我还真不敢说啥,今天见了,才明白过来。”
下巴朝李恪一挑。
“就说汉王你吧!你若是他的学生,这会只怕已被他揪回长安,告上金銮殿了吧!
太子殿下,总不能说先生错了你对了吧!免不了要挨顿好打吧!
打完之后,对你的看法,也会从英武类我变成顽劣不堪吧!
印象一旦形成,就算他李大人知道了实情,充其量也就是给你道个歉吧!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显得高大了,知错能改了,你呢?”
懒得再理目瞪口呆的李恪,目光回到了李纲身上。
语气变的语重心长了好多。
模样,好似老爷爷在教育小孙孙。
“李大人,作为一个读书人,还是当了官的读书人,对客观情况不闻不问,仅凭主观意识妄下结论,这样做,是不对的,是要造成冤假错案的,危害是很大的!行为是恶劣的,会好心办坏事的.....”
李纲抹了把老泪。
脸上充满了委屈。
好似,很犹豫。
抽泣了好一会,才怯生生的问道:
“敢问小哥,何为主观意识,何为客观情况?老夫,真不明白呀。”
废话,你要是明白这个,我还混个屁啊!
宋祖鹤小声埋汰了一句。
而后仰头挺胸,双目微闭,一副高山仰止的模样。
语气,很深沉。
“这个问题很深奥!往大了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往小了说嘛,主观意识,就是凭着个人想象妄下结论,比如你看见汉王射鸡,就觉得他在干坏事,其实呢?
客观情况嘛,你可以理解为对事情进行了周密的调查并排除了个人喜好后,从实际出发做出的结论。比如你现在,在了解了情况之后,不再觉得汉王射鸡是祸害百姓。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李纲茫然的摇了摇自己的白头。
哭泣之声,小了许多。
“不是很明白!不过,大概的意思,老夫懂了。就是碰到事情,不要着急下定论,要多问多听,然后再想想该怎么做。”
咦!
老头不笨啊!
研究了几百年的问题,被他一语道破了。
虽然说的有点......磕碜。
不过意思,还真差不多。
再瞅瞅李纲。
卧槽。
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而且,很奔放,都淌胡子上去了,滴答呢.....
好歹他也七十九了。
这么折腾他,是不是有点.....哈!
语气一缓。
“李大人也不要太灰心,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信步走到李纲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你是个犯过错误的人,也给天下带来了一些动荡,咳咳咳,我指的炀帝哈!不过,你只要能幡然悔悟浪子回头,及时的站对位置,还是可以挽救的......
我相信,大唐的百姓是善良的,是可以原谅你并重新接受你的......”
李纲这会已经混乱了。
不,是神志不清了。
是你们吃饱了没事干,跑出来射家畜......还辱骂老夫。
怎么眨眼之间,错都跑我这来了。
搞得好象天下人都要把我.....啖血,食肉,寝皮。
我有那么万恶嘛?
而且说的,统都是听不大懂的大道理.....连驳斥,都不知道怎么驳斥。
很不服气。
但是,无话可说......真没词呀!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看见一个妇人欢天喜地的从大帐里跑了出来。
“太好了,今年冬天有着落了......”
从众人身边,一溜烟的跑过,引得大家一齐朝她看了过去。
跑的很快,很兴奋......一直跑到两个六七岁的娃娃身边,蹲下身子,搂住了他们.....哭了。
不过,傻子也能看的出来,那是喜极而泣。
大家正替她高兴,一个侍卫一闪而过,冲到了她们母子身边。
“这位大姐,别急着走,一会把鸡拿回去,给孩子炖锅肉吃!”
妇人听了,拉着孩子跪在地上,把头磕的邦邦乱响,公侯万代,长命百岁不要钱的往外吼。
侍卫扶起妇人母子,伸手指了指帐后。
“现在没人射猎,估计要多等会,你先去领些汉王套,回家种在地里,万一长出兔子.....对了,你们家几亩地,报个数,给钱的......”
种汉王套?长兔子?
那玩意地里能长出来?
这不是扯嘛!
还用汉王当名号?
他们想干嘛?
收买人心,蛊惑愚民?
李纲刚刚露出的一点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想质问,但是,忍住了。
毕竟,刚接受了一顿再教训,有点不敢妄下结论了。
“那个,宋家小哥,汉王套是?还有,兔子如何种啊?”
嗯!
皓首可教也!
宋祖鹤很满意李纲现在的态度。
不过,懒得跟他废话。
反正自己骂他的事掀过去了。
管你那么许多干嘛。
把脸一板。
“要注意客观情况,要调查研究,不要老想直接得到答案。”
用手指着一个拎着野兔的百姓。
“要让耳朵、嘴巴、眼睛走在心前面。”
李纲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七十九了。
身体,真齁不住啊!
但是,能放弃嘛?
不能!
为了真相。
我必须坚持!
咬着牙,一摇三晃的走到那个百姓身边。
“这位小哥,敢问你这兔子,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