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了一阵子，终于冷静下来的杨国飞也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杨国飞才吐出嘴里烧完的烟蒂，重新坐回驾驶座，然后苦笑着摇头，“抱歉，刚才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让你见笑了。”
“能理解！”
黄顺安无奈的轻轻点头，“我和你处境其实差不多，这种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压抑得太久了，确实很难控制住。”
“是啊，太他妈压抑了！”
杨国飞点了点头，重新摸出一只烟点燃，一面缓缓开车一面苦笑着叹息，“人家都说男人活着靠面子，可我自从做了这个上门女婿，就再也不知道脸面叫什么东西。可我没头没脸，摇尾乞怜，也换不过来他们一丁点的人性，那种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绝望，或许也只有你这种有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真正感受。”
感叹了几句，杨国飞猛地吸了一口烟，突然转头看向黄顺安，“老幺，你知道刚才，我什么会那么恼怒和冲动么？”
“这个还真不明白！”
黄顺安看着杨国飞，无奈的轻轻摇头，“虽说我们当年做了三年同学，但是我们俩各坐在一个角落，平时素无交情。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初中三年，加起来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应该也算不上多好的朋友。”
“是不超过三句！”
杨国飞沉声说了句，微微摇头，“那会儿我们都坐在最角落，遭受同学的歧视，老师的白眼。可你丫的成绩一直班级第一，有的时候还是年级，而我呢，却是班上成绩最差的，那会儿我也不是不想学，可我就是学不会。说实话，在那会儿，我不羡慕那些家境好的，就羡慕你这个尖子生！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比我家里还要穷，被老师撵回去取学费的时间比我还要多，却还能学得那么好。在偶尔听到老师表扬你的时候，我真的羡慕得要死。”
说到这里，杨国飞再次把车放缓到最低速，然后才继续摇头，“你知道么，在我做了上门女婿，最绝望那阵子，我就是拿你来激励自己。因为我觉得，穷不是问题，关键还是得自己努力。你比我更穷，却比我混得要像样，最起码你还没有堕落到去给人当上门女婿！”
说完这些话，杨国飞顿了顿，然后忍不住大声冷笑起来，“可结果呢，我好容易熬过了一道坎，回家却听到你他妈竟然也成了上门女婿！那种信仰崩溃的感受，你估计没法想象，当时我真的好绝望，绝望到恨不得拖着刀去把你千刀万剐！”
看到黄顺安依旧咬着牙不说话，杨国飞继续冷笑着摇头，“哪怕这样了，我都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去相信，你是真的爱那个周什么翠的，强迫自己相信，你能够带来改变，给我们这些上门女婿长脸，过去能够做个人！”
说到这里，杨国飞将差点开到悬崖的车子猛地扭转回来，才继续冷笑，“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过来，压根就不是去吃什么酒，我就是想看看，我这个曾经的偶像，现在到底混得什么样？”
“抱歉！”
黄顺安叹了口气，无奈的低下头，“老杨，你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偶像，让你失望了！”
“不！”
杨国飞也不管自己还在开车，直接狠狠一摆手，“老子是绝望，绝望到无以复加！”
说完这些话，杨国飞直接转头去默默开车，再也不看黄顺安，也不找他说话。
黄顺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杨国飞，只能默默靠在座椅上暗暗叹息。
从剪刀湾到汪家所在的洞弯，也就三四公里，可黄顺安却觉得，这段路无比的漫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而坐在车上的黄顺安，也不希望这段路真的走到尽头。
因为他很害怕，他明显感觉到，这个杨国飞，已经压抑得近乎疯魔了。
可惜路就那么长，终究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汪如霞和杨国飞的丈母都还在周家做客，杨国飞把黄顺安带进屋的时候，屋里只有杨国飞的岳父汪新一个人。
杨国飞带着客人一起回来，汪新倒是没给杨国飞什么难看的脸色。
不过杨国飞刚进屋，还没坐下来，正在给黄顺安倒茶的汪新就大声催促杨国飞，“国飞，赶紧去把猪食倒了，家里的猪儿到现在还没吃早食呢，都饿得嗷嗷叫了！”
听到这话，杨国飞一言不发朝侧屋走去，黄顺安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杨国飞的话，还真一点不假，汪家真的没把他当人看。
就算杨国飞是开着车，也跑了那么远的路，小猪几分钟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成什么样，哪怕让杨国飞歇一口气再去，那样也能让人好想点。
怎么说，这也是有外人在，汪新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杨国飞留，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这也难怪，杨国飞会活得如此绝望。
更何况汪新自己也就五十开外，四肢健全，壮硕得跟头牛似的，到这时候还不给猪喂食，偏要等到杨国飞回来，也实在是让黄顺安无语。
不过转瞬黄顺安就明白了，汪新这么做，分明就是要做给黄顺安这个外人看。
汪新故意不喂猪，故意驱使杨国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彰显他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很无聊，很伤人，却又很无奈！
因为这就是上门女婿，比长工都不如的上门女婿！
从入赘开始，他们就不再叫人，地位甚至不如家里的宠物，可以随便的呼来喝去！
没有能耐，那就是窝囊废，而有了能耐，也不过是一头会耕地的牛，一只会看家的狗！
喂猪，不是开始，也远远没到结束。
倒完猪食，杨国飞猪食桶都没放下来，汪新又指使他去劈柴。
紧接着是锤煤炭，随后是加火，然后是去抬冰箱出来，之后又是做饭烧菜。
家里的琐事，总是没完没了，所以这种吆喝使唤，也就没有一个尽头。
从起床，到睡觉，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黄顺安忙完，并没有在汪家歇息，也没让杨国飞送，而是自己趁着天色还早自己往家里赶。
他是真的怕了，这种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
黄顺安很害怕，害怕看到杨国飞连睡觉也不得安逸，那样的话，黄顺安真的怕自己也会像杨国飞一样绝望。
因为他们都是上门女婿，都是一样的处境。
同病，却不敢相怜，也没有那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