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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月雪

篱下 竹子花 2561 2024-11-12 11:03

  这一年,墨竹岭村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了很多,也冷了很多。才十月初,山里已经是冰天雪地,屋檐上结着长长的冰刺,就像是野兽的獠牙,狰狞又锋利。

  黄家的堂屋里面,左右各摆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炭火,可残破的木板屋依旧抵挡不住凛冽的北风,只把跪在堂屋中央的黄顺安冻得瑟瑟发抖。

  此时黄家锣鼓喧天,其间还充斥着人群的闲聊声与小孩的闹杂声,不过黄顺安耳中只有法师的超度声。

  披着孝布的黄顺安跪在堂屋中央的草包上面,目光呆滞的看着正堂上面摆着的棺材和遗像,眼神之中充斥着悲伤绝望,还夹杂了些许惶恐。

  堂屋里供着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黄顺安的父亲黄世平。

  黄顺安年初离开家的时候,黄世平还精神得很,当时还笑着叮嘱黄顺安,让他只管努力挣钱,家里不用担心。

  然而等这次黄顺安匆忙赶回来,看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黄顺安一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就朝家里赶,回来还是没能看到父亲一眼,赶回家的他只能匆忙的替父亲安排丧事。

  第一次经历这种变故,黄顺安手足无措,安排得很仓促也很不周到。

  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黄顺安的叔伯亲戚帮忙安排的,包括购置棺材,请人做超度法师,还有办丧酒等等。

  虽说黄顺安已经二十八,也算老大不小了,可他读书毕业就在外地干活,对于这些事情他了解得并不多。

  一直以来,黄顺安都觉得父母年龄还不算大,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这些东西,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父母作主。

  半个月之前,黄顺安的父亲黄世平才刚满六十岁!黄顺安根本没料到,变故会来得这么快!

  平时家里的大小事,都是黄顺安母亲陈月华说了算,可这时候黄母陈月华除了哭就是哭,根本不可能去安排什么事情。

  突然之间成了一家之主,黄顺安茫然无措,很多事都只能听从叔伯亲戚的安排。

  就像是超度法事这种事,黄顺安一直觉得这完全是浪费钱,根本没必要。

  可在黄顺安提出不做超度法事的时候,他二伯黄世勇几句话就说得黄顺安哑口无言。

  “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儿有女的花甲老人了,过世了连法事都不做,一点响动都没有成何体统?知道的人说你这孩子没一点教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是死了倒人呢!”

  黄世勇说这话的时候,发须倒竖,怒不可遏。

  死倒人是这边的方言,意思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黄世勇这么说完全是在骂人,可黄顺安却是敢怒不敢言。

  尽管黄顺安打心底还是不想浪费这个钱,最后也只能让他二伯帮忙作主,请法师做了一个五方路。

  实际上自小就离开这边的黄顺安根本都不懂什么叫五方路,他也就听说过这边的超度法事有盖灯路,隔夜路,五方路,至于这些路具体是什么含义,黄顺安都是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这一趟法事,就得花掉五六万。

  虽说他算是一个大学生,可他毕业以后并没有找到多如意的工作,这些年也没赚到多少钱。

  还完助学贷款,黄顺安手里的积蓄都不到十万,这一个超度法事,加上这一场丧酒,差不多要花光他手里的全部积蓄。不过黄顺安觉得,这也是一个儿子能替父亲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尽管很无奈,他最终也只能咬咬牙认了。

  其实最让黄顺安难受的,并不是花了一大笔钱,而是那些来自亲戚的指责。

  就像是上午的时候,他小舅过来,就因为遗像被人碰倒了,黄顺安的小舅指着黄顺安鼻子就是一顿臭骂,说他根本不配当人子。

  当时黄顺安真的觉得很冤枉很无辜,因为黄世平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丧酒的大小事都得他来安排,而他还得全程抱着灵位跟着做超度的法师。

  孝子抱着灵位跟着超度法师,在这边叫作站经,法师站着孝子就得站着,法师跪着孝子就得跟着跪着。法师有五六个人轮流换着来诵经,而孝子只有黄顺安一个人,总之就是从早到晚,黄顺安除了吃饭的一丁点时间,屁股都别想沾着椅子一下。

  一场五方路的法事得做整整三天,从清早一直到深夜,只有等到两点以后法事散场,黄顺安才能靠在椅背上稍微眯眯眼。

  从大老远的地方马不停蹄赶回来,心急如焚的黄顺安就已经几天没眯眼了,回来以后黄顺安又得忙里忙外安排丧事,还得到处去接亲戚邻居过来吃酒,更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最无奈的是,黄顺安家庭条件太差,屋里就两三张床,都得给那些过来守灵的亲戚睡,黄顺安根本就没有地方休息。

  法事做到第二天的时候,黄顺安已经五天五夜没碰一下床了。

  别说黄顺安身体一向只算很一般,就算是钢铁大汉,也熬不住四五天不眠不休。

  听着身前法师喋喋不休的经文,跪着的黄顺安双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砰!

  就在黄顺安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的臀部突然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黄顺安惊醒过来,猛地转头,就看到他二伯黄世勇怒气冲冲站在后面。

  狠狠踹了黄顺安一脚,黄世勇指着黄顺安的鼻子破口大骂,“小子,搞什么呢?你爹病重那么久,你小子迟迟不死回来也就罢了,现在老人都去了,让你尽个孝,你他妈居然还没一点样子!我看你是觉得,那两个老东西痴在世上,就是祸害,巴不得他们早死你早安心吧?”

  听到黄世勇说出这么难听的话,黄顺安悄然捏紧拳头,不过他并未反驳,只是用力咬了咬牙,就双手撑了撑地面,重新让自己跪得端正起来。

  这是父亲黄世平的丧事,黄顺安没能在生前尽好孝道,现在只能尽一个孝子最后一份心。

  尽管内心很恼火,可黄顺安也知道,他二伯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在为他好。

  丧酒还有法事,与其说是做给死者的,还不如说是做给别人看的。

  在这种时候,一个孝子还不表现得像样点,难免遭人诟病。

  当——当——

  就在黄世勇骂完黄顺安的时候,叮当锣声音响起,这一场法事暂时告一段落。

  “你这个老东西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让我这个老瞎子还怎么办啊……”

  然而没等站起来的黄顺安松一口气,凄厉的哭声就从门口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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