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在通往李府的大道上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身形正急速前行。当先一人虽以迈入中年,但看上去相貌堂堂,可见年轻时应是英俊不凡。此人正是被当今圣上召回长安特许晋升的鸿胪卿、假御史中丞、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他身后之人身高接近两米二,体态健硕,跟在高仙芝身后如小巨人一般,这人正是在军中所向披靡有“神通大将”之称李嗣业。
“嗣业,某知道你在军中无人敌,可从未听说你在这长安城中还有朋友,更没想到这平康坊的坊主居然还能卖你几分面子。不错,不错!”高仙芝一边疾走一边夸着李嗣业。
李嗣业谦虚的说:“长安城哪里有我的朋友,只是这坊主的儿子恰好是我当年跟随来曜大人征讨苏禄时的同袍而已。”
“那还真是巧了。我可早就听说这长安宵禁严得厉害,那叫什么什么来着?鼓什么人散,反正鼓打完了你要还在街上走,抓住了就直接杖刑,我说好家伙!我可不想为这点小事闹到御史台去,有个坊主朋友,那应该好说话多了。”外界对这高仙芝的印象都是粗豪大度,没想到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在回长安之前就连长安的宵禁制度都打听清楚了。
“是鼓消人散,大人!每日傍晚时分顺天门会击鼓四百下,这个点就是要关城门了,没在这四百下里进城那只能等到第二天五更三点再进城了。这四百下击完会又击鼓六百下,这六百下就是要关坊门了。这六百下击完进出就得经过坊主同意了,若无公文谁都无法通行。最后还有一个就是承天门的街鼓,到承天门的街鼓都响了大家就得熄灯、睡觉、关门,不许外出。”既然上官对这方面感兴趣,李嗣业就长安城的宵禁制度详细的说了说。
“哎哟!没想到啊,没想到!此次带你回长安果然是带对了啊!我当时只当你是我的头号猛将,不带你回来带谁回来?现在才发现你居然还是个长安通,太好了,太好了!”一听李嗣业这粗汉居然能将长安城的宵禁都说得头头是道让高仙芝不禁喜出望外。他现在还不知道圣上会如何安排他,万一要是把他留置长安养老,他就得准备找一个靠得住的地头蛇帮他在长安谋划谋划,他万万没想到李嗣业居然会是个长安通。
“不过,能不留在长安最好!还是得找李相疏通、疏通,李相一定能帮我找到出路!”这些内心想法高仙芝自然不会说出口,却听到李嗣业说:“到了,大人!”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占地相当大的豪宅,门府上挂着一个高大的牌匾名为“留香阁”。平康坊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寸土寸金,能在这里置下这么大一片土地,不难想象此人的身份,此处正是当朝宰相李林甫的府邸。
两人叩门,被问清来意后自有仆人将二人引进偏房稍坐,殷大总管则去正房通禀。
殷大总管敲门入内,李林甫正埋首案头,桌前堆了一叠高的尺牍,也不知写给谁的。看见殷大总管进来,停笔抬头问道:“怎么?这个点还有访客?”
殷大总管低头回答:“是刚被圣上召回长安的高节度使,他带着他的手下大将李嗣业前来拜访。”
李林甫将手中的毛笔搭在笔架上,本欲起身复又安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说:“这些蕃将还是得让他们等等,磨磨他们的锐气。”
随后,李林甫将茶盖将面上的茶叶沏了一下,喝下了一口茶后方问:“赵奉璋的事,御史台那边派谁去的?人出发了没?”
“王鉷说了,他说他已指派了御史台最能干的侍御史知杂事吕瑞专门督办的。我过去的时候人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把那赵奉璋给抓了——”
殷大总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林甫强硬的打断道:“抓了怎么行?关在御史台狱浪费粮食?这种人,我就要他们给我把他就地打死!什么个东西,还敢告御状!背后还不知道谁在使刀子呢?不杀不足以震慑那些个小人!等他被打死了,我还要跟那些朝廷的谏官好好谈谈,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立仗马。快去办!”
殷大总管闻言连声点头称是:“是、是、是,我这就按照您的要求去跟王鉷说。王鉷之前答应得还是非常爽快的,说是一定要帮您出这口恶气!”
“这王鉷还是很上道的,不枉我提拔他一场。”王鉷就是当朝的御史大夫,算是御史台的头。当初王鉷跟杨国忠两人的都想当御史大夫,却是李林甫暗中帮了忙,王鉷就成了御史大夫。杨国忠为这事至今都恨极了李林甫却又不敢声张,“不过你也别急着走,现在外面怕是宵禁了吧?这个时候你出面多不合适。让杨柏和吕千军去,他们都是长安的地头蛇,吕千军跟吕瑞还是姻亲,他们比你好说话。”
“哦,对了,腾空呢?派人去把她带回了来吗?”这李林甫嘴里的“腾空”是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很小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跟她起字就被仙人接去了庐山修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家里人联系过。李林甫平时也想不起这个女儿,只是最近做了个恶梦,又找不到可以帮他解梦之人,他才想起了这个女儿。
最近接连几个星期李林甫老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总有一个白皙多须、个人高大的男子一直贴着他,贴到他身上推都推不开。一开始李林甫也没理会,后来经常做就让他觉得这梦一定是有什么寓意,极大可能是暗示有人要顶替他现在的位置,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危险了。所以他这几周都在找个能帮他解梦的人。之前皇宫里倒是有几个有本事的道士,像最著名的张果、叶法善、罗公远,那都是他亲眼见过神仙般的人物。不过这三个一个升天了,一个早就不见了踪迹,剩下的罗公远平时根本就不搭理他,有事也只听圣上的,他根本使唤不动。没得法,李林甫只得求助那个被仙人带走的女儿李腾空。她好歹也算是跟着仙人学了十几年了,解个梦应该不难。可是他连去了好几封信都不见回信,这才急着派人去把李腾空给召回来。
“我也是刚收到了小禄传过来的消息,正打算向您汇报就碰到家里来了访客。”殷大总管上前将怀里的一封信递到李林甫手里说,“小姐不愿回来,这是她给您写的回信,小禄还在那边候着呢。”
李林甫皱着眉头拿过信看了起来,却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完之后一巴掌狠狠的把信拍在了桌子上,怒斥道:“这个不孝的东西,只听师傅话,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叫不回她了?真是翅膀硬了会飞了,不但不回来给我解梦,居然还咒我,说我没几年好运了,小心盛极必衰。这是人话吗?这死丫头,求了个仙求得连爹娘都给忘了,这求的是个什么仙——”
李林甫话音还未落,天空突然凭地响起一道惊雷,把李林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抢到窗户边和殷总管一起探头向外看去。外面夜幕低垂,无风无雨,这雷声来得蹊跷啊!屋内两人面面相觑后,就谁也没再提李腾空的事。
看着屋内尴尬,殷总管适时的将话题转移到外面还在等着的两名访客身上:“大人,您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外面坐的节度使——?”
“对、对、对,是该见一下了。这些异族的老大粗不仅不会威胁到我的相位,还会成为我极佳的助力,是该笼络一下。就都让他们成为大将军吧,看这天下还有谁敢说我的不是!”说到这里,李林甫得意的哈哈大笑,边笑边走出了门。这次殷大总管没有跟随,而是转向了后院去找李林甫交待的杨柏和吕千军两人,因为殷大总管知道这赵奉璋的事才是李林甫现在最为头疼的事。
……
“咸宁太守,赵奉璋?”正在床上酣睡的赵奉璋和汝惠贞从睡梦中被人惊醒,然后仿佛就进入了一场噩梦之中。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闯入他的家中,当先几人不由分说的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拽下了地,然后就逼他跪在地上,双手缚于身后。待问清了他就是赵奉璋后,先是一顿毒打,接着问话,话还没问玩不由分说的又是一顿毒打。赵奉璋一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这些,直接整个人就晕了过去。整个过程除了赵奉璋之外,赵奉璋的所有家人都被差役拿刀架着躲在一旁瑟瑟发抖,汝惠贞则一手将被驱赶过来的女儿护在身下,动都不敢动。
看赵奉璋晕了过去,吕瑞挑了挑眉,手一指旁边的差役道:“把人压回御史台狱。就这么个东西,还让我们大家伙赶着夜路跑这一趟。”旁边差役听到,连忙有几个上前穿过赵奉璋的腋下将赵奉璋拖起来就往外走。咸宁太守对于旁人也许好歹也算是个官员需要给一点体面,但在御史台所抓过的官员里,这么区区一个咸宁太守还真上不了台面。吕瑞心里还不舒服呢,要不是知道这是李相的事,就算是王鉷要他来,他也不会这么急着催着众人赶夜路过来。
“那剩下的怎么处理?”众差役中上来一个腆着脸向吕瑞问着。
吕瑞自然知道底下这帮人什么意思,瞥了被拖走的赵奉璋一眼,轻描淡写的说:“老规矩!我还是那句话,都是求财别伤到人了!”
“好咧,就等御史大人这句话了!”吕瑞一点头众人脸上不由得都喜形于色,众差役一个个像是看见了肥羊的饿狼一般,立刻分散开来在赵奉璋家里翻箱倒柜起来。
此时天刚蒙蒙亮,赵颖本还迷迷糊糊地,一见这种场景立刻就被吓醒了,急得哇哇大哭起来。一旁的汝惠贞则一手揽着她,一头拍着她的背安抚低声安抚道:“别怕,孩子别怕。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但从汝惠贞那颤抖的手,显然这位母亲的情绪并非像她说得那么镇定。
女孩的哭声顿时把其中一个差役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显然这家伙不仅贪财,而且好色。刚才光线不好没看清楚,现在贴得这么近,只见他色眯眯的盯着汝惠贞,凑到吕瑞跟前问:“大人,这姓赵的得罪了李相,肯定是活不成了。要是他被判了抄家,这对母子——”
“狗贼,你们还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差役话还没说完,一道寒光从汝惠贞的身后射出,那差役没反应过来,一柄轻剑已贯胸而入,转眼那差役眼神涣散,软趴趴的倒了下来,显然是活不成了。这时,一众差役才反应过来,乱叫着:“有刺客!”
“大胆狂徒!”
“快来保护大人!”
“……”
而大人呢?吕瑞在这些差役反应之前,早已两个蹿步直接跳出了赵家,落在了赵府门外。从吕瑞虽然看上去颇为狼狈实际上却很迅速的身法来看,他显然是有练过的。不仅练过,而且从众差役的反应方式来看,看来还很熟练。因为就在汝惠贞身后那道身影将利剑从被他杀掉的差役胸口拔出来时,他身前的院子中御史台的差役门已经组织好阵型将吕瑞死死的挡在了身后。显然这种事干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惠贞姐,你带着颖儿跟着我,我带着你们杀出去!”叶白倒不是不想先出手就赵奉璋,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他本来想直接挟持吕瑞让他放人,然后他带着赵奉璋一家逃走。哪知这吕瑞行事非常小心,总会有几个差役挡在他身前。好不容易只剩一个了,哪知这吕瑞逃跑功夫这么好,他刚杀完人这吕瑞就已经蹿出院子了。没办法只能先保护赵奉璋的老婆和孩子先行离开,然后再来想办法就赵奉璋。
“又是哪里来的狂徒?目无王法、仗剑行凶,我劝你还是弃剑伏法,某要自误。”吕瑞站定后一摆官威,嘴里那是义正言辞。
叶白则侧眼目注汝惠贞扶着赵颖站起来后,当即持剑冲入差役之中,剑若惊鸿、人如游龙,在差役与差役的缝隙之间打着转,站立、出剑、转身,一剑出去差役们非死即伤,而差役们的攻击却连他的衣角都挨不上,反应速度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
随着叶白所过之处差役纷纷或死或伤的倒下,汝惠贞咬了咬牙,半扶半拽着女儿紧紧跟在叶白身后。而这时叶白已接近大院门口,他对着不远门外的吕瑞说:“哪里来的王法?难不成这王法是出自你的口,还是李林甫的口啊?难不成是你要当王,还是这李林甫要当王了?他的命令都能成王法了?那这伪王法我更是要破除干净,省得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一边说,叶白手中的剑可没停,转眼间吕瑞身前的差役都倒下了,叶白的剑直指吕瑞而去。这下吕瑞慌了,也不再废话径直向后逃。叶白眼见这吕瑞要逃,从怀中掏出一支匕首,如飞鸟投林般的向吕瑞掷去。这匕首划破长空、宛若流星,这吕瑞肯定是反应不过来的。眼看这吕瑞就要被这匕首给扎死,却不知从那里飞出一杆长枪将那匕首给挑飞,声音随后才传来:“哥哥莫慌,我来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