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四面的架子都在摇摇欲坠,那一批不敢被拿出去使用的血瓷纷纷落下来在地上被砸得粉碎。裴忱偏头躲了飞溅的碎瓷,厉声道:“快出去!这里不对劲!”
这地方要塌了当然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师百万而今成了个废人,他们也一样逃得出去。
裴忱却觉得有种令人极为不安的气息正在地下酝酿着。
“魔主不在此地。”他半闭了眼睛低声说道。“但这里还是有些布置,我们进了他的局,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局......”
裴忱说到这里,自己都觉着是有些无力。
他不知付长安究竟心中是如何盘算,也不知这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能阻挡多久。
顾忘川犹豫了片刻,俯身将师百万放在了自己背上。
“先去出去再说。”他也不知从裴忱脸上看出了什么,像是宽慰一般道。
付长安冷笑道:“你们今日都走不了,还是在此地好好欣赏一番吧。”
他赤脚踏在那一地的血瓷之上,远远看着像是有无穷无尽的鲜血从他脚下流出。顾忘川最后望了付长安一眼,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最后不过变成一声叹息。
“魔主的封印在什么地方?”裴忱急问征天道。
征天的神情也不大好看,他似乎越发不愿同付长安这样的疯子打交道,半晌才道:“就在附近,但这库房下头有个阵法,是要把我们困在此地。”
“如此便不能去阻拦他,比起寄希望于叫我们发现不了此处封印将要被破,还不如把我们都拘在眼皮下——他倒是好大的胆子。”裴忱咬牙冷笑。
征天同裴忱的对话固然是顾忘川所听不到的,但他倒是听见了裴忱对付长安的评价,甚至于淡淡回应道:“长安胆子一贯很大。”
裴忱听他语气中甚至有淡淡的赞赏,不由得微微苦笑起来,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这两个人倒是还很兄弟情深,虽说这兄弟情深也没妨碍了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这是阳谋,单看你如何去解。”征天却并未动怒,甚至语气有些欣赏之意,他道:“此地的阵法说到底也不难解,可常人却想不到其中的解法,我看这个所谓的疯子,倒是比寻常人都聪明许多。”
裴忱沉声道:“你单说何法可解便是了。”
眼下情形危急,征天也不同他卖什么关子,只道:“这阵法是要人命去解开的。”
裴忱闻言微微一怔,可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想那许多,他道:“用人命也分许多法子,且说详细些。”
征天话虽是这么说的,裴忱却能瞧见他脸上的凝重之意。
“可他用了这个阵,又为什么会送一个外人来此地?若是我的话,就合该叫你们二人在此自相残杀才是。”
裴忱一听,便也不由跟着深思起来。
征天所说不错,此地要真是非一条人命而不能出的话,付长安不该带师百万来此地。如今师百万在此处,就像是付长安刻意为他们找了一条路,告诉他们只要杀了师百万便能离开此地。
可师百万那条命在付长安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是付长安想要师百万的命,又何必要他们来动手?难道他以为顾忘川若是出手杀人的话心中会有一丝愧悔?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顾忘川瞧着裴忱神情有异,停了脚步问道:“怎么?”
裴忱紧盯着外头,那里看上去还殊无异状,但他能猜到就这么走出去是绝无可能的。
顾忘川虽不知其中关节,却也知道裴忱不会轻易便是这般颓丧神情,更何况而今看裴忱这样子,不仅仅是有大敌当前,更是有些他想不通的关节在其中。
“时间紧急,我也不多问你。”顾忘川说得又急又快。“我只问你一句,这门如何出得?”
对顾忘川能看出些许端倪一事,裴忱并不感到意外,他盯着那扇门沉声道:“且先去看一看。”
说完拔步便走,四面地动山摇,然而那扇门上却不知是被施了什么术法,此时看着依旧一丝动摇也无,顾忘川便是不知道其上有了什么布置,此刻也觉出不对来。
“我竟再也算不出付长安要做什么了。”顾忘川苦笑道。
裴忱几步冲到门前,伸手去推时却如遭火烫,那扇门上有种奇异的热度,不是凡俗火焰所能达到的,他收回手看的时候又见是毫无异状,然而那温度像是能灼烧灵魂一般。
他心知这绝非错觉,因为方才那一瞬他的识海已然有些动摇,若是与这阵法强行相抗的话,说不准便会识海生波。如今他到炼神境,识海不灭而性命无虞,哪怕是肉体一时间被毁个七七八八,也能凭借一点灵识不灭仍有来日,等识海出了什么问题时,便是神仙难救。
可是能动摇一个炼神修者识海的东西也极少,付长安看着并不强横却能做到这一步,这是他绝没有想到的。
听见顾忘川在他耳边苦笑,裴忱蓦然回首道:“你说什么?算不出?”
顾忘川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
“是,你算不出,我也算不出,他是魔主麾下,我这点卜算之术在神魔面前不过一点小把戏......”裴忱喃喃自语,眼睛却越发的亮了起来。顾忘川几乎觉得面前人有些疯魔意味,却不敢去问。
“但我能算师百万,他一个普通修者,何时生而何时死,又遭了什么难,都是定好了的。若他命该到今日绝,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杀一人才能出这地方。”裴忱一低头,看满目惊惶的师百万,道:“把手给我!”
顾忘川却忽然伸手一拦,道:“你是说,此地现在唯有杀了一人才能出去?”
“是,别看这地方已经快要垮了,若是没人命相祭,便是画地为牢。”
这话是征天一字字说出来的,不过由裴忱转述,裴忱见征天面色凝肃隐约愤怒,也不自觉被他所影响,他的语气听在顾忘川耳中也是说不出的冷肃。
顾忘川叹息一声。“我知道长安要做什么了。”
裴忱连忙追问道:“他要做什么?”
顾忘川却没立时答他,在这十万火急的情境下有些出神地笑了,说:“他果然是知道我的。”
裴忱心下有些焦急,但也知顾忘川不是那等分不清轻重的,他在此时这幅情态,一定不是为了无意义地迁延时间。
“他要我杀了师大人,可我心里知道这不大公平。”顾忘川轻声道。“于是道心尽毁,也不一定能阻止魔主破封。他啊,总想与我为难,也不知如何便走到这一步来。”
可此时他却觉出手底下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震。
那震动十分轻微,在这间摇摇欲坠的房中几乎不足挂齿。
顾忘川的脸色却转瞬雪白。
他很熟悉这种震颤,当他还在九幽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在他手下这样失去了生命。他不喜欢杀人,只是到非杀不可的时候,还是愿意用这样的法子。
因为不会染血,也不会让死去的人太过痛苦。
那是心脉被震断时的征兆,师百万而今已经几乎是一个凡人,不过还不全是,所以他可以用最后一丝力气去了断自己。
师百万偏头吐了一口血,他眼里的光渐渐消散,但是那一口血落在门前的时候,顾忘川跟裴忱都听见了一声脆响。
阵法开解,眼前一扇不堪重负的门轰然垮塌,裴忱跑出去几步,却发觉顾忘川并没出来。
顾忘川望着师百万的血,神情十分难看。
先前师百万的血还是红色的,可这一口濒死的血居然飞快变为墨黑颜色,散发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气味。
不是血腥味,甚至也不难闻。
是一种细细闻着还有些甜腻的花香,只是一想到那是人血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显着有点恶心了。
顾忘川抬起脸来,裴忱瞧见他的脸色青白,不由得有一瞬怔忪。
“裴兄,我知道你能拦住长安。”顾忘川低低道。“而今我要做另一件事了。”
“什——”
裴忱还要再问,顾忘川却一挥袖袍,以巧劲将他远远送了出去。
“快走。”征天神情肃穆,他看着北面的天空,裴忱跟着看过去时才愕然发现那里的天空已经是一片血红。
“再不走,此处的封印就要破了。”
“师百万的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日后再说!”
裴忱遭了这样一声厉喝,知道定然是片刻也拖延不得了,索性将罗生剑祭起御剑而去。
顾忘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边那一道金色流光,直到那光芒无影无踪。
他低下头看着师百万的尸体,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这是付长安的连环计。
此前付长安从没有过这样步步为营的时刻,也不知是不是魔主教会了他许多。顾忘川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怎么也想不到师百万身上是被下了这样阴毒的术法。
付长安的确要师百万死,而且必须是死在此时此地,因为死了,便能叫顾忘川陷入两难境地。
此刻顾忘川眼前的尸体已经不能算作一具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