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叫她吓了一跳。
容晓笑得开怀,那笑声惊飞了不少的鸟儿,她腾不出手,不然看上去是很想给裴忱肩膀上来一巴掌。
“说得好!我看你这人不错,真来了镜花楼也是一件妙事!”
裴忱这时总不能对容晓说自己想上的是昆仑山,故而也只有陪笑的份儿。倒是烈山亦在容晓背上低低道:“还是先回楼里再说吧,事情古怪得紧,须得早些跟楼主说了才是。”
容晓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背上还有个人。
裴忱跟在容晓身后,起初只觉得那路很眼熟,走到一半看见地上新翻出来的土,才意识到这就是自己遇见烈山亦的地方。他揣度了一下容晓接下来的路线,问烈山亦道:“你之前便是在回去求援的路上?”
烈山亦苦笑起来。“这算是哪门子的求援,不过大败而归想要保命罢了,只我先前的伤势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若不是遇见你,只怕现在就只能来这儿给我收尸了。”
容晓眉目一凛。“怎么,你先前伤势比这还要严重?”
“先前被阵里的东西伤了,回去详说。”烈山亦不愿多说,看来是怕容晓怒发冲冠,再回山上去把那山头给犁平了。
容晓哼了一声,悻悻然放弃了追问。裴忱跟在她身后,心知这姑娘的本事比自己强上许多,加之现在此地的隐患已经被自己尽数拔除,他便也没有那么警惕,闲来无事便去看自己手中那把伞。
那伞乍看上去是十足女儿家的东西,颜色娇嫩,伞面上那一层绢纱在微明的林子里折出蒙蒙的光来。裴忱把手扣在伞柄上,意识到这要变成一把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感兴趣可以自己拔出来看看,不过我们女人家用的东西,你那么感兴趣做什么?”容晓没有回头,然而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裴忱闻言不由得讪讪,最后也没把剑给拔出来。
往前再走,裴忱眼前霍然明朗起来,这林子另一头竟是还有一番千秋,全然看不出先前林中那阴森模样。
眼前是一片极大的湖泊,山野之中有这样一片湖泊实在罕见,然而裴忱注意到,那粼粼水光之下并没有游鱼,这湖水是清澈而没有生气的,看久了便不觉得美,只觉得有些悚然。
“这就是我们发现不对的开始。”烈山亦低低咳嗽着,他这样咳嗽的时候叫裴忱想起了一个人,但裴忱很快就把这点不愉快的回忆抛在了脑后。
“这水里此前是有鱼的,是么?”裴忱挑眉。
烈山亦点了点头。“这地方我们本不是十分注意,能发现也是万幸。”
容晓扭头对裴忱道:“你若是不想入我镜花楼,那可得看好了,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这样光景的。”
裴忱想说自己什么样奇诡的事情都已经见过了,若说湖中所见,她未必就见过湖底牢狱,然而等容晓将手中的令牌抛入水中开始,那叫人目眩神迷的景象便很分明的告诉了裴忱,容晓并不是在鄙薄他见识短浅,也不是在说大话。
那块令牌分明是玉石的材质,然而入水之后,却给人感觉是融化了一样。裴忱运足了目力去看,方才看出令牌不是融化了,而是入水后自动地转为了透明若琉璃一样的质地,里面那朵流光溢彩的花便像是生长在了湖水中一般。
那朵水中花起先依旧是在令牌里的大小,而后竟渐渐地透过令牌而出,在水中轻盈地旋转了起来,把湖水都染成了溢彩流光的颜色。
裴忱一瞬不瞬地盯着湖水,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便是镜花楼那咫尺天涯的秘密,镜花楼为何能叫镜花楼也正是仰仗于此,他们的存在就像镜花水月一样,像是无处不在,又任什么人都遍寻不得。
那盛放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而后湖水翻卷起来,水面正中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却可望见底,下头不是湖底,而像是另一番天地。
裴忱意识到,此时这湖底便是镜花楼。然而不是镜花楼在湖底,湖底现在另有了一片空间,这叫他看着啧啧称奇,有心要问个究竟,却觉这是旁人的立身之本,不方便去问。
倒是容晓这会相当的善解人意。
“知道你好奇,然而我也弄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了这牌子,便可从水域进到楼里去,不过不是何人拿着牌子都进得,非得有特定的手法才行,不然便只能叫里面的人感应着寻来。”
裴忱看着那湖水,有一瞬的踌躇,不过容晓已经先行走了进去,炼气境的人踏水无痕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到裴忱这里虽然有些难为,可也不过湿一身衣服罢了。
但裴忱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须得泅水而过。他踏足的地方有不知名的力量将人托了起来,供他一步步走到湖中心去。
真正穿过那旋涡时的感觉很奇怪,像是从某种凝结为实质的东西里硬挤了过去,但又没有任何的痛觉,甚至于裴忱伸手去寻的时候,触摸到的也只是空气。
“别摸了,是你的灵识察觉到了变化。”征天在他心底淡淡道。
“什么变化?”
“空间上的变化。镜花楼这大阵是神后当年的拿手好戏,困人于无形之中,无论走到何地,最后都需返回大阵正中,那牌子不过是个载体,里头的气息才是重中之重,相当于叫大阵被这气息激发,以水为媒介造一条通道来。”征天听上去对镜花楼的手笔也相当之钦佩,甚至还细细解释了一番。
裴忱微微一愣。“那岂不是说有水的地方便有镜花楼?”
“这气息分离不易,他们定也轻易不得动用。”征天否决了裴忱的异想天开。“所以想要出奇制胜倒还有可能,真要何处都去得,镜花楼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说话间裴忱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座精巧的楼阁,他便知道眼前就是镜花楼,只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镜花楼在人前不过是一座小小楼阁,容晓觉察出他的疑惑,笑道:“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楼主喜欢这楼阁的样式,便叫来人都一眼就能看见这个。”
眼下天光明朗,裴忱只盘算着以夜里的星斗方位来判断自己究竟在一刹那间行了多远的路,正要随容晓进楼,忽然见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去。
镜花楼的弟子多穿月白的衣衫,这颜色染血也很扎眼。裴忱一眼便看见有人臂膊上是几个涔涔渗血的窟窿。
裴忱正想看得清楚些,容晓抬手把人唤了过来。
“怎么回事?是那人又发了失心疯?”
那弟子捂了胳膊,苦着脸道:“哪是什么又发了,打楼主把人带回来,这疯病便没好过!按我说不如直接送到灵台寺后山去,那些番僧才懂得怎么度化疯子!”
烈山亦叹了口气。“早叫你们不要去招惹她,楼主想看看是何人手段这样残忍,生生把人给炼成了兵器,自然不能把人送去灵台寺。”
他们就这样大刺刺在裴忱面前说话,也不想着避讳一二,裴忱便乐得听着,但听也只是其次,首要还是看着那伤口生疑,伤口大多数地方都像是用牙咬出来的,唯有上下四颗犬齿该在的地方是四个深深的血窟窿,看着又像是剑伤。
“好在她那剑上头没淬了毒,你们也是,一天不去招惹便觉浑身不舒坦,总算是折腾出事儿来了。”容晓哼了一声。“快去处理罢,我还有话要回楼主,一并给你们回了。”
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弟子显见也怕被问责,听容晓这么说自然大喜过望,谢过容晓便急匆匆去了,从始至终他都没过问裴忱半个字,裴忱看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着自己成了隐形人。
“能叫我们带回来的自然不是外人,他们都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烈山亦窃笑道,他与裴忱相处时日不长,然而对他脾性还是微微有了些了解,见裴忱当下神色,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伤口奇怪的很。”既然容晓当着他的面便问起事情始末,裴忱便也不客气,当下把自己心中所惑问了出来。“不像是咬伤,然而说不是咬伤,又没旁的能对上。”
“就是咬的,是楼主前些日子在山里发现的一个人,不知是被什么邪魔左道弄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楼主担心是什么把凡人改为兵器的邪术,便先行带了回来。”容晓不以为意道。“这也不是什么机密,那疯子被锁的地方是从前弟子们住过的,常有顽皮的去看热闹,不想自己倒成了热闹叫你看去。”
“远远便听见你们吵嚷,果真是回来了。”
裴忱听见个很熟悉的声音,面上不由一喜。还不等他说话,便听烈山亦底气颇为不足地道:“知卿大人,是属下无能。”
知卿朝着他望一眼,淡淡道:“不是你的错处,是我们不曾正视其中凶险,反倒连累了你。”
裴忱心想,跟着知卿这样的修者,想来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去,固然十分有压力,关键时候倒也有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