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说得并不是明尊,镜君听出其中关节,不过付之一笑。倒是阿尔曼皱了皱眉头,他觉着以裴忱如今的实力,并不足以与玄豺相抗衡。裴忱面上的实力是连炼气境也不曾到的,这玄豺虽未到炼神境,却也在炼气境浸淫多年只差机缘,只镜君看着并不担心,他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把剑显然给玄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他的眼里依旧有着惧怕,且一对上裴忱蕴着淡淡血色的双眼,便觉脑内一声嗡鸣内腑翻涌,竟当即便觉得喉头涌起一股腥甜来。
只玄豺也算是悍勇,知道此时不能灭了自己的气势,生生把这一口血反咽了下去,裴忱见他异状便知那是秘术不成引起的反噬,趁势执剑而上,另一边阿尔曼将那三人皆纳入了战圈之中,他的实力本就比原本的五神使都要强些,上一次在林中顾忌镜君的伤势未曾动手早引以为恨,若非镜君任由裴忱去了,只怕玄豺也得交由阿尔曼一并处置。
那厢镜君站在心月狐对面,她神情淡然,心月狐也自知并不是镜君的对手。她这宫主之位是如何来的,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若非趁镜君虚弱至极的时候联合其余四人,叫镜君猝不及防的受了这暗算,身后又有旁人相助,她这一辈子也不得在这位置上坐一天。
只今时又不同于往日。
她如今是大光明宫的宫主,掌控了这宫殿内的每一处阵势和机关,她才是占尽天时地利的那一个。
心月狐双手抵在额前,摆出一个奇异的手势来。镜君毕竟才是这大光明宫许多年来真正的宫主,一眼便知她要做什么。
“我心堂皇,自无魔障。”镜君冷笑道。“你这阵法对我毫无用处。”
她往前走了两步,大殿内的光芒陡然转盛,四面八方都有金光如雨落下,然而到了镜君身侧却自然消解。她身周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那些望之便觉十分锐利的光箭到了她身周,便如泥牛入海一般了无踪迹。
心月狐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已经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多少年来世上已经没有这样的强者,可那化万物为虚无的力量,正是炼虚之境。
“天地大变,承蒙明尊不弃,使我得以到了炼虚之境。”镜君看着心月狐,便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豸,眼里是一片漠然,然而细看之下又有些玩味。“你没有机会赢我的,还是束手就擒吧。”
心月狐的神情有些凄楚,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布置了这许久,惴惴不安地等过每一天去,最后等来的居然是已经一步跨入炼虚境的镜君。
炼神境在炼虚境面前不值一提,最近的那一个记录便是晋国林氏的先祖,一个炼虚境便可以使本不起眼的林家在乱世中崛起,若不是燕国姬氏有那上古传承下的人皇剑在手,只怕最终中原绝不是这样二分天下的模样。
她的筹谋便这样成了笑话。
镜君朝着御座之上的心月狐一挥手。
那一挥手是懒洋洋的,像是要把人随意招来,又像是在挥开一只苍蝇,总之轻描淡写得很,心月狐却觉出一道摧枯拉朽的力量,要将她从这御座上拉下来,从这她为之谋划了许久的御座上拉下来。
心月狐依旧不甘心,她蓦然仰头,尖声道:“大人,还不助我!”
这一声因为分外激动而破了音,刺得人耳膜生疼。裴忱正与玄豺缠斗间,忽见玄豺为这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便知他心绪已乱,当下抢上前去同玄豺硬撼几记拳脚,他的力量不如玄豺,然而玄豺此刻无比惦念心月狐的安危,只步步后退,急要去看心月狐究竟如何。裴忱也没给他这机会,暗暗运了裂云的功法——这类强行提升人能力的功法在外人看来都是十分相似的,单看外在,说是大光明宫那秘术琉璃玉碎也不为过。
然而他却忽然觉得剑尖处传来了一丝阻滞。
裴忱将真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却不能再将剑向前分毫。他忽然听见征天警觉的声音,其实不必征天说,他也觉得有些不对,一阵风也似的后退两步,便觉得一股令人心头发紧的阴冷气息忽然在殿内炸开。
明尊像下,御座之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衣裳是极为轻薄的料子,人也像是微微一动便能随风而去的样子,眉眼亦是飘然出尘的淡然,只细细看过去,总觉得还微微蕴一分煞气。
“奉外人为主,大光明宫的脸叫你丢尽了。”镜君冷然道,此刻才像是动了真怒,此前大抵还觉着是在教训自家人而十分淡然,这会儿看着却是恨不得将心月狐化为齑粉。
白衣女子转眼一瞥心月狐。
“这不怪你,原来山中老人已经到了炼虚之境,却是给了我等一个惊喜。”
镜君一挑眉。
“你等?你身后还有谁?”她微微一顿,又咬牙冷笑道:“鹤川凉,不要以为你能带着这些乌合之众赢我一次,便还能赢第二次。你想必也知道炼虚之境意味着什么,杀你甚至不需费多少力气。”
鹤川凉却淡淡一笑。“我在你面前当然不过是蝼蚁,可你在旁人面前,又不过是蝼蚁。”
裴忱看着鹤川凉那古怪的表情。
鹤川凉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狂热,将她原本淡然的眉眼衬得十分古怪,裴忱觉着有些眼熟,本还不知是为何,然而看见鹤川凉手掌一翻拿出的那座塑像,忽然便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他眉头一跳,厉喝道:“大人!闪开!”
那塑像依旧是一盏跽坐的灯,此刻灯是点燃的,里面有幽幽的血色光芒,只与之前在观星台上所见不同的是,那造型上起了些许变化。先前那男子的塑像是被一把剑贯穿了双臂与双腿,而这一个则是双手在胸前被铁链所绑缚,呈现一个托举蜡烛的形象来,他跪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想来血红的蜡油便会在这里涌出。
这与先前那一盏,大抵是一对儿的,只是那贯穿了男子的剑是离血剑,不知这把匕首又是什么。裴忱隐约在这盏灯上感受到了更浓重的煞气,他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人做出的这一对儿灯来,构思精巧却又十分可怖,再加上那灯中熔铸的是可以称之为神器的东西,那定然不是凡人手笔,甚至一般修者也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灯来。
“这一对儿灯,大概是某种想象罢。”征天忽然在他耳边叹息一声。“这是魔主濒临魂飞魄散时以念力造出来的东西,他把自己的两大神器都熔铸了进来,是想借此诅咒神皇,只是诅咒成功与否,便不得而知了。”
征天顿了顿,笑声有些讥诮。“只是寒英绝不可能是这幅模样死的便是了,若非深恨,魔主也不会做出这么两个凡人斗气一般的肖像来。”
镜君已经退得很远,到了裴忱身边,玄豺被她一掌抛飞,倒是很忠心地即刻便到心月狐身边去,一副拱卫的架势。只心月狐并不领情,一双眼睛只紧盯着鹤川凉手中的灯。
她就是被这盏灯说服的。
鹤川凉起初来找她的时候,她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惯于妄想的人,还要拿她去见镜君,毕竟这是昆仑来人,在镜君面前还能博一句赞赏。只是下一瞬,鹤川凉便拿出了这灯来,她看着这灯的第一眼,便知道若无神迹,整个大光明宫上下都能为此物所镇压。
“你们的圣山下,除了白骨还有什么?”
裴忱这问话显然是十分不敬的。
他盯着镜君,神情有些焦急,全然不顾一边阿尔曼脸上的不满之色。
“这山下,是否还有上古的封印,封印了什么邪魔?”裴忱只问镜君,若是有,这也一定是大光明宫中最大的秘密之一,连镜君都未必知道,可现下他也只有来问镜君。
镜君淡淡道:“圣山是明尊力量所及之处,没有邪魔。”
“我主不在此地。”鹤川凉状若疯癫,她的目光落在那盏灯上,声音似哭似笑。“我的力量不足以释放我主,只好引大光明宫攻伐昆仑,但这灯上有我主的一丝力量,足以今日覆灭你们!”
“若有能力覆灭一个炼虚强者,只怕昆仑也早被你拿下了。”镜君讽笑道。
鹤川凉却是到了这关头也像是极有耐心。
“不,不一样的,昆仑山中那阵削弱了我主的力量,但在此处,我主是无敌的——”
“征天,不用剑,你能不能劈了这雕像去?”裴忱咬牙问道。
“你手里这一把也勉强看得过眼,眼下你的力量又强了不少,祂也不过是从昆仑投射来的一丝力量,故而可以一试。”裴忱问得郑重,征天答得却是懒洋洋的,似乎并不把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放在心上。
裴忱得了征天这一句,心下微定,上前两步。
鹤川凉霍然跪倒在地,当然不是在拜裴忱,而是在拜她手中这一盏灯。
那灯上便忽而燃起了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