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一个办法。
他不是天魔族人,但其实他才是这世上如今最接近魔的人。
付长安忽然倒纵了出去。
裴忱手下骤然一空,转眼便看见付长安的表情。
那是殉道者才会有的表情,一瞬间裴忱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他没有脱口惊呼,只是伸手试图去拦住付长安,但是付长安身上传来一种无匹的大力,那种诡异阴毒的力量直冲裴忱心脉,叫他不得不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这一瞬的工夫对付长安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付长安带着那种令裴忱感到极为不安的笑意举起了手中的短刃,然而这一次他的刀锋不是冲着裴忱而去的。
他把那把刀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刀锋之上紫芒暴涨,然而那胸腔里没有流出一滴血,像那不过是一副朽木雕刻的身躯,付长安恍若不觉疼痛,只冷笑着将刀刃送得更深了些。
但是有一只手握住了付长安的腕子。
也说不上是轻而易举,那只素白如玉的手一瞬间被付长安身上狂暴的力量崩裂了虎口,流出来的血不是鲜红的,带着一点奇异的光彩。
于是裴忱知道来人是谁。
他心底一松,镜君终于在最后的时刻赶到,她应该先是绕路去了昆仑,而后从明孤的口中得知了他那一声满怀恐惧的‘幽冥’。
裴忱喊出那一声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止是如今这个被他冠以幽冥之名的门派也不是曾经要把守魔域出口的幽冥,更是那个真正的幽冥,世上敢于称自己是幽冥之主的其实从来都只有魔主一个人,曾经那个幽冥说自己是守门人,今时今日裴忱存着挑衅的心思,也不过称了君王。
众魔之主哪里是那么好对抗的呢?
眼看着镜君已经吐出一口血来,然而她的手并未松开,她冷冷地注视着付长安,付长安觉得那一瞬他从这个女人眼睛里看见了无比酷烈的刀剑光影,不过那并不能吓到他。
“我知道你,这世上所剩不多的神裔。”付长安哑声道。“仅仅是为了攥住我的手腕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吧?你用什么来阻挡我?我和那小子身后其实都是来自我主的力量,你又有什么呢?”
镜君脸色煞白,当年明珠泪用自己的血试图去加固魔主的封印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洛尘寰得逞,她根本不知道洛邑千丈地底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如果知道了只会觉得自己有些不自量力,如今镜君的血也落在魔主的封印之上,镜君感受到了那种极度狂暴的怒意。
付长安说的没错,裴忱如今赖以对抗付长安的力量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魔主,但是他毕竟与付长安不同,他晋入炼虚境靠的是那逆运之后几乎同于魔道的无涯,付长安却纯粹是依仗着魔主的力量才成为炼虚境的。
这里最纯粹的炼虚境只有镜君,这也让镜君在他们面前显得渺小。
镜君没对付长安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她甚至没有松开手,她握着付长安腕子,两人的姿态就像是情人那么亲密,可是他们身边的力量却是要粉碎一切的狂暴。
裴忱看见镜君的神情,惊觉那和付长安其实也很像。
他忽然就知道镜君此来是个什么打算了。
“不!”
这一次裴忱惊惧的声音终于脱口而出,他冲上前去试图将两个人分开,伸出手的时候裴忱的袖袍被那狂暴的力量寸寸绞碎,他的腕子上也多了几道血痕,不过他的血只是最普通的血,所以不会让这情形产生什么变化。
镜君却是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同春溪乍融,潺潺从万年冰雪所堆砌的山间流下。
“明尊座前没有胆怯者,特耶米,你知道玉碎意味着什么。”
那是大光明宫最酷烈的功法,最后一重几乎就意味着用自裁来换取刹那迸发的力量,有人说日月星辰的辉光是通过燃烧己身而形成,大光明宫觉得神明的恩典就在天光之中,故而他们也一样会通过燃烧自己来换取力量。
琉璃玉碎的存在是大光明宫不为世人所齿最重要的原因,那样的功法在修炼之初可以让人去越境搏杀对手,而到了极致甚至有惊天动地的威能,从前便有大光明宫的某位神使创下的故事,当年西域阿史那部忽而反叛不再不受回鹘王庭管束也不再信奉明尊,神使奉命前去惩治,却发现阿史那部之中出现了一位只差半步便要踏入炼虚境的强者,那也是这个部族突如其来的底气。
那位初入炼神境的神使与之交手不敌,最后用那琉璃玉碎与自己的对手同归于尽,琉璃玉碎的最后一重实在太过暴烈,神使濒死之时不能控制那种力量,于是此役之后阿史那族几乎从西域各部中除名,从此再没有那样大规模的叛乱,回鹘一直把控着西域,更不敢对大光明宫有分毫的不敬。
这个故事被裴氏所记载,裴忱读到过藏书楼中那些文字,其中有鄙夷更有不安,幸而大光明宫远在西域,这么多年不曾与中原为难,他们当然想来到中原传播明尊的神名,但是多少年昆仑都把守着进入中原的关隘,同大光明宫不休缠斗。
这么多年大光明宫其实也做过许多不够磊落的事情,他们用一场场的暗杀去震慑西域那些小国,圣山下也都是支离的白骨,不然的话那些反叛者不会每一次都扯起些大义凛然的旗号来,那些名门正派也不会把大光明宫视为异类。
琉璃玉碎更像是一种教唆手下人为了虚无缥缈的神明去奉献己身的力量,那像是魔物的行径,让旁人冲锋在前,自己则在后头踩着前人尸骨繁华鼎盛,
但是此刻镜君身上却有煌煌的光明,叫人不敢直视。
裴忱没想到镜君会如此的暴烈——他也感觉到了不安。
炼神境能用琉璃玉碎毁去一个半步炼虚的对手,那么一个真正的炼虚强者要用出这一招时又会是什么模样呢?只怕是天地都会被这样的攻击所毁灭罢?
镜君周身是刺目的光芒,她似乎看出了裴忱惊惧的表情,只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要担心,我并不能真的屠魔,却能把这个想要释放出魔物的人拖回他应去的地方——”
她身上的光芒忽然黯淡下来。
那个进程像是被强行打断了一样,镜君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胸口上插着一片黑色的东西。那东西非金非玉,泛着奇异的光彩,裴忱细细地看了两眼,才辨认出那是一片龙鳞。
裴忱心下一沉,他扬起脸来,果然看见半空中盘旋着一条龙。
应苍还是赶到了。
裴忱不知道明孤为什么没能拦住应苍,或许是因为应苍成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炼虚境而明孤只是初入此道,或许是因为明孤的出现只是为了守护昆仑化解围困之境,所以应苍要走他并没有拦。不过现在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片龙鳞正插在镜君的心口上,看样子并没能进得很深,但是裴忱很清楚这龙鳞的要命之处,因为他已经扶住了镜君的肩头。
镜君方才积聚的力量被这片龙鳞截断无处宣泄,那狂暴的力量正在镜君体内流窜,虽说是镜君自己的力量可是镜君现下也有些控制不住,比起那个更要紧的是应苍的出现似乎让镜君感受到了恐惧。
这是裴忱印象中第一次看见镜君恐惧的神情,大概是因为现在他和镜君已经是平等的存在,镜君可以在他面前流露出些什么来,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如果镜君流露出什么软弱的神色就意味着这一行人都要完蛋,除非征天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出手相救。
这么一想裴忱心里其实好受了一些,至少他现在终于不是那个总无能为力等着征天来帮他的废物了,他能做些什么,虽然以一敌二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征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裴忱的身后,这一刻他们两个显示出了十分的默契来,征天从裴忱手中接过了镜君,把那只几分虚幻的手按在了镜君的额前。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但是裴忱知道他也有些紧张。
“逆鳞都拔了下来,这条龙真是龙么?这么忠心耿耿的,我看是条狗才对。”
“能处理么?”裴忱淡淡道。
“给我半柱香的时间,不过处理好了也不要想她能再玩一次命,琉璃玉碎那东西不是轻易便能动用的,境界越高反噬越大。”征天的脸色也很凝重。
裴忱却忽然笑了笑,这一次连付长安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裴忱终于在这险象环生的情景下疯了。
“我一直觉得昆仑和大光明宫很有缘,一个有昆山剑法,一个有琉璃玉碎。”
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征天便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原来你学会了。”
征天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笑意。
“这世上还有什么本座学不会的东西么?”
这是魔君的语气,睥睨而狂傲,天下的一切都不必被他放在眼中,哪怕眼前就是他最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