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朱雀脸上忽然露出很警觉的神情。
裴忱也察觉到了那破空而来的东西,只不过在他眼里那东西运动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叫他一伸手就可以轻松握住。所以不等朱雀有什么反应,他便一抬手把那枚飞镖握在了手中。
“当心有毒。”朱雀眉眼微微一动,低声道。
“无妨。”裴忱手上有淡淡的血色光芒萦绕,他还是十足小心的,因为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来自于谁。万一这是一封天魔宫下达的战书呢?万一上面是付长安某种极尽讽刺的挑衅和他所不够了解的手段呢?他现下总是足够小心,小心地几乎已经超过了作为一个世上顶尖强者的必要。
这是因为他知道在他之上依旧有值得敬畏的存在,祂如今是沉睡着的,可是一旦醒来天地都要为之倾覆。
裴忱展开飞镖上所附带的纸条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忽然变了。
朱雀注意到他漫不经心的笑容里渐渐透出锋锐的光来。
她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然而看着飞镖在他手里寸寸粉碎的时候还是觉得凛然。
“这件事不要让你妹妹知道。”裴忱冷然道。“你随便编些瞎话,说本座去了大光明宫之类的。”
朱雀想让裴忱改一改对凤栖梧的称呼,可看见裴忱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一刻裴忱才真像是他如今给自己累上的尊号那样,有种君王的气质。一个君王那样的人物平日里当然可以是有些漫不经心的,但是当他足够认真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人能违逆他的意思。
“您其实不必怀疑她。”朱雀低低道,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她对裴忱说话时的语气比往日更恭敬些。“我与她之间的仇怨虽是真的,可她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裴忱转过脸来看着朱雀。
作为一对姐妹她们的长相其实不算是很像,但是这两个姑娘的眉眼中都有某种让人不由得端肃起来的凛然气度,裴忱总努力地要忘记曾经他所学的那一切有关前尘命运的东西,可到这时候却下意识地回答道:“这我当然知道,在看见你们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是一样的人。”
这对朱雀来说可不是什么赞誉,裴忱瞧见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冷,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于是他平静地回答道:“本座相信——但更担心她会不会在过去与现在的上司之间摇摆不定。”
越是忠诚的人就越容易受到这样的困扰,朱雀显然意识到了裴忱这话代表的是什么,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道:“是燕帝?”
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么?
要是真这么说的话倒也无可厚非,现在整个中原都被掌握在顾忘川的手里,这时候他决心要割裂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无疑是个很英明的决定,可裴忱和幽冥从来都不是握在顾忘川手中的一把刀,裴忱有足够的力量回过头来和顾忘川开战,就算顾忘川手中现在是整个中原也是一样的。
顾忘川绝不是那样不识时务的糊涂虫,他知道裴忱并不会仰仗他些什么,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坐在皇位上装着看不到千山这片地方,反正皇帝是凡人的皇帝而千山之中都是些修者,还都是些被外界以为是罪大恶极的修者,皇帝的手伸不过来也无损于天家的威严。
可是朱雀也算是对顾忘川有那么一点了解,知道这位曾经的九幽左使心里藏着些很疯狂的东西,在九幽和冥府短暂的几次合作之中她已经见识到过了,如今顾忘川是在努力做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人,但是人最本质的东西总是不会变的。
所以朱雀还是有些不安。
“放心吧。”裴忱手中的飞镖渐渐化为齑粉落在地上。
他面容沉静,眼底却有酷烈的光。
“他不敢与本座为敌,可有些事情只要他做了,我们就是敌人。”
朱雀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只面前还有一堆铁灰色的尘埃,证明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她的臆想。
天魔宫建立一两日的工夫,这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天下,其中固然有各类江湖百晓生的人物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想来也有付长安一定要把这件事广而告之的意思,他还是需要大量的信徒,只好指望着更多的人知道所谓魔渡众生。
于是这消息便也传到了大燕的深宫之中。
说是深宫,其实那宫门是关不住方小七的。宫女们都很习惯在某个早上看见空荡荡的寝宫,那意味着国母已经出门去了,她去哪了不要紧,因为世上没多少人能伤害到她,而她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要紧,反正皇帝要是愿意的话会一直等下去。
只是这一回有点反常。
方小七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寝宫里两日了,两日的工夫她什么地方都不曾去,甚至不曾去花园里走一走,那些祖宗牌位看到这一幕想来会很欣慰,因为大燕曾经的那些皇帝所有的都是这样安静的皇后,但是顾忘川本人却不大高兴。
他知道方小七在担心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终于会成为他要担心的事情。
顾忘川一直都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如果没有野心他走不到这一步,可现在他的野心和其他的什么东西忽然起了冲突,让他不得不有所选择。
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选择。方小七曾经救了他的命,而他欠方小七的也绝不止那一条命。
遗憾的是要谈皇道就绝不能说欠了谁什么东西,做皇帝就非得做这世上最无耻的人,把债主也一起赶尽杀绝就不再欠旁人什么东西了,可以暂时地在皇位上安稳那么一两天。
可是皇帝总是要被另一个皇帝所取代的。
方小七终于动了一下
她知道来的人不是顾忘川。
从听到天魔宫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总会有人来这里看望她,那时候她希望第一个人是顾忘川。这么多年来她对着顾忘川总是不够恭敬,在人前还会叫一声陛下,人后就名字也不肯叫,因为很长时间她都分不清自己应该那个男人是叫顾忘川还是姬思恪。
只可惜来的不是顾忘川。
裴忱站在方小七面前低头打量着她。
她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些,也有了皇后的威仪,坐在那里就像是要母仪天下的。大概现下在节日里她也能很得体地接受各色人等的朝拜,因为宫里没有别的妃子所以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诰命要接待,不过总归活得还是没之前自在了。
因为爱上了某个人所以心甘情愿把脑袋伸进枷锁里去,真是个傻姑娘。
现在那枷锁可能变成了一根随时都会收紧的绳子,要把她吊在最堂皇光明的地方让她在万众瞩目下死去来证明另一个人的清白。
裴忱很讨厌这种可能性,他今晚是来砍断那根绳子的。
方小七轻声说道:“你来啦。”
她眼里像是有一点雾气,而此刻她和裴忱的周身也都是朦胧的雾,雾气包裹着她和裴忱,所以近在咫尺的宫女也没法发现什么端倪。
“你好像知道我会来。”裴忱无奈地笑了一下。
在方小七面前他不可能是魔君或是其他的什么人物,他就是方小七的师弟,初见的时候被方小七威逼利诱着叫师姐,可是等裴忱真认认真真地喊了师姐方小七又会觉得不自在,这种时候徐秋生就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只是手里不会放下那个酒壶。
如今在这朦胧的雾气中徐秋生似乎又回来了,只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付长安将你的族人带出了极西之地,他们将是我最大的敌人。”裴忱犹豫了一下,决定从不那么糟糕的消息讲起。
方小七只是轻轻一点头。
裴忱还不等再说下去,便听见方小七笑了一声。
“付长安还会告诉天下人,大燕的皇后就是一个天魔族人,让天下人都觉得大燕皇帝要么会倒戈要么会把皇后给杀了。”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简直不像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命运。
这两日她已经把事情想得很通透,付长安的杀着还没有发动,但是顾忘川也好她也罢,都知道这一着一定会发动,大燕皇后就是天魔族人的消息会像如今天魔宫横空出世的消息一样飞快地传遍天下。
方小七已经说得很明白,裴忱便只好点点头,道:“我可以带你走,也可以帮你。”
“帮我?帮我不被杀掉么?”方小七淡淡地笑了。“其实如果他要杀我,我能不能活下来就不是很重要了。”
“可你不想亲自去对抗你的族人吗?”裴忱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种恶狠狠的光,就像是街头逞凶斗狠的无赖。“你亲手把那些人的头都砍下来,告诉天下人你不想做什么天魔族人,那不就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方小七有些吃惊地看着裴忱。
她听见裴忱冷然道:“如果他要杀了你,我就帮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