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和付长安之间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两人都是越打越心惊,裴忱这厢能觉出付长安早非昔日付长安,他体内有种极为古怪的力量,同先前在魔主残魂那里感受到的有些相似又不尽相同,然而也十分棘手。
付长安则是惊讶于自己身上有这样强的力量,裴忱竟然还能跟他打个你来我往,若是这次再放任裴忱走脱,还不知道日后会有多大的麻烦。
到了他们这一步,真要决出胜负还得靠真刀真枪的拼杀,罗生剑也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渐渐散发出金光来,竟与此地有种隐约的呼应。
裴忱起先有些不解,后来才恍然悟到,这里毕竟曾经是将离的地方,罗生剑是以祂的力量淬炼出来的,说不定镜冢也认这把剑做半个主人,虽不知将离在设计自己埋骨之地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设计出认主这么一个功能,但但凡被这样境界的存在所造出来的东西,都会与创造者之间有些微妙的感应。
付长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闪身退避的间隙里四下张望了一番,语气似有些感慨。
“想不到这死物竟还有些棘手的地方,而它竟反与你投缘。”
“或许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裴忱冷笑道。
付长安面对裴忱的讥讽却没生气,只摇了摇头道:“未必。”
裴忱对这一间屋子的构造是说熟悉也熟悉,熟悉的是他曾在这里与自己的一个幻影大战,不熟悉的是他从未见过这里没有镜子的模样,不过这里显然同他当初所见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毕竟现在这里没有了神魔的力量,也没了要置人于死地的那原初恶念。
这样说来,付长安反倒该感谢裴忱才是。魔主与那个戾之间可不显得多么融洽,要是付长安带着魔主的气息进来,他不一定会死,他手下这些乌合之众却也未必能活下来。
两人之间忽然很诡异地出现了一阵平静。
四面还有厮杀的声音,那更近乎于一面倒的屠杀,但是付长安看着他这些属下被屠戮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裴忱甚至觉得他是有些享受。这让裴忱有一瞬的心悸,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那毕竟是跟付长安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裴忱知道这些人罪有应得,却还是替那些人有些不值。
可再看付长安的神情,裴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他似乎是在等着这一天。
付长安忽然低低冷笑起来。
裴忱起初还有些不解,却忽然听见付长安朗声道:“方小七,是这个名字么?你只敢对更弱者挥刀,却不敢亲自来报仇?”
这无疑是激将,可这激将是极为有效的手段,方小七似乎在那一瞬间就忘了自己刚才气势如虹的一剑是怎么被付长安轻描淡写地夹在手中的,她听见这样挑衅的语句那一刹那便已经忘了这件事。
方小七发出了一声怒喝。
人在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似乎总得以呼喊来发泄些什么,裴忱被她这一声震得一滞,想要拦住方小七,却在看见她脸上神情的时候住手了。
裴忱的长剑转了向,转到了因为方小七背后空门大开而扑上来的黑衣人身上。
罗生剑一下子就把那人穿了个对穿,但是让裴忱感到讶异的是,这人脸上并没有什么惊恐或是不甘的神色,相反的,他脸上洋溢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裴忱心中警铃大作。
他似乎是故意要来送死的,就是为了挡住裴忱一瞬。
可是这一瞬付长安能杀了方小七吗?
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逝便叫裴忱给否定了。他同付长安交手那么一阵子,已经将这人如今的实力摸了大概出来,方小七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却也不会轻易死在他手下。
裴忱回过头去要援救的时候,却看见了叫他愕然的一幕。
付长安将身上的袍子一掀,他下头穿的是件样式极为古怪的衣裳,要说御寒是不可能了,因为胸膛和臂膊都露在外头,这当然不是为了让方小七感到害羞,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刺青已经说明了一切。
裴忱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有些眩晕,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朝方小七的位置扑过去,要把她推开。
虽然不知道这图腾一样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但可以肯定的是付长安方才激怒方小七就是为了让她冲过来直面这东西,联想到方小七终究是有些特殊的地方,裴忱几乎可以肯定这图腾就是针对方小七设下的。
当年付长安在观星台上也做过类似的局,方小七的血能唤醒魔主的残魂,然而裴忱可以确定此地并无魔主残魂的存在,他依旧有些不解。
只是此时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他只是要方小七离付长安远一点就够了。
可没能赶得及。
付长安低低冷笑道:“你是我主血裔,今日这个局,还有我身上这如此让人痛苦的东西,都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流露着极为狂热的神情。
“便为你的先祖,我的主上,付出你这一身的血脉罢!”
方小七看见付长安掀开身上衣服的时候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要闭眼却没来得及,正正看见了付长安身上那奇诡的图腾。
这图案对她的影响似乎比对裴忱的影响要大得多。
她怔怔地伸出手去,裴忱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要去拦住方小七,可是四面的黑衣人却像是疯了一样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此刻罡风将他们的帽子吹拂而去,裴忱能看见他们的脸,那一张张苍白的,狂热的,最深处又透着一些麻木的脸,男女老少都有,裴忱不知他们为何都会对这个世界有这么大的恨意,或许有时候这世道的确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一只手握住了方小七的腕子,因为过于用力,方小七的手都跟着有些发白。
那只手也是很苍白的。
“你想碰谁都是你的自由,可独他不行。”
顾忘川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裴忱所没有想到的。
他此刻还有心思开这个玩笑,是裴忱更没有想到的。
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忽然出现在千里之遥,孤身闯进这样的险境之中,而他救的人还想杀他,裴忱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勇气,因为有的时候过了头的勇气也是一种愚蠢。
方小七听见顾忘川声音的那一瞬就颤抖了起来。
她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被这人救,可是世上这么多的人,偏偏救她的人是他。
顾忘川背对着方小七,好像是全副身心地交托了信任一般,可是上回他们分别的场景并不怎么美妙,连裴忱都记得他胸膛上插着的那株鲜红的怀梦草,也记得他的血跟那草一样红。
裴忱看着方小七那样子,真怕她再这么来一遭,此刻她手上拿着的可不是过去那草叶子,而是实打实的神器离血剑,被离血剑插进胸膛,或许炼神境的强者也挨不过来。
方小七低低道:“你不怕我就这么给你一剑?”
她这么一问,裴忱心里便放松了下来,知道她问了便不会去做。
“怕。”顾忘川低低道。“我怕我一死身后成空,可也怕你死了。”
付长安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恼羞成怒的神色来。
他轻轻鼓起掌来。
“真是叫人感动的爱情,师兄。”他叫师兄的时候,透出来的是无限讥讽,顾忘川听了却不过是神色淡然报之以一笑。
“观星台上,你似乎就在谋划她的血。”顾忘川道。“她的血有什么特异之处么?不过,就算是有,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你就别想得到。”
付长安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透着几分癫狂的意味,落在顾忘川眼里,裴忱竟眼看着顾忘川脸上浮现出一点悲悯的神色。
“师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他当年不该叫你去洛邑。”
听了这话,付长安忽然就不笑了。
“不,我入九幽,本就是为了去洛邑解救主上,一切在最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主上让我知道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是这世道的不公叫我想掀翻了它去,想让世人知道什么叫魔渡众生!”
“那么,当年在观星台上,你为何要让我们走呢?”顾忘川叹息了一声。“事已至此,你还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吗?”
付长安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
“当然,那是我的罪过。”付长安抬起手来在自己的额前画出一个古怪的符号。“我会在终焉之时付出代价,但在那之前,一切阻止主上归来的障碍都将由我,由我们去清除。”
裴忱跟着叹息了一声。
顾忘川转眼看着他,似乎有些意外。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多的不公,能造就这么多的疯子。”裴忱环顾四周那些黑衣人,许多已经变作了尸体,还有人在很顽强的抵抗着,但是竟没有一个人有要逃跑的意思。“可是世道不公,便应由世人去改,要什么神魔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