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忘川冲明珠泪摇了摇头。
明珠泪不明所以,而似乎是被救下来的朱雀,也并不领顾忘川的情,只微微冷笑道:“怎么,堂堂九幽少君与左右使,杀我时竟也不肯给个痛快吗?”
“她不能死。”顾忘川看也不看朱雀,只对明珠泪说道。“那云中君对此事分外关切,一定会密切注意被派出来的手下,如果她此刻死了,就是告诉云中君,此间发生了变故。”
“放了她,消息只怕会传得更快。”明珠泪蹙眉。“而若是带着她,又不好掩饰行藏。”
“不必。”顾忘川仍是摇头。“只要让她忘了今晚所见便可。”
明珠泪了悟,后退一步。“编故事的事情我可不擅长,还是得你来。”
她其实也很会编故事,但此事她又不想叫顾忘川知道。
朱雀自然是不肯束手就擒,然而她的本事想以一敌三是绝无可能,尽管是竭尽所能手段频出,也不过盏茶工夫就被付长安毫不客气地敲昏了过去。
顾忘川矮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朱雀眉心,付长安却在此时笑道:“冥府毕竟跟咱们同根同源,这相同的手段自然就容易被发现,不如叫我来试一试。”
“你也会这些手段?”顾忘川有些讶异地一挑眉。
“不仅会,还可以算得上是精通。”付长安阴沉沉地一抬嘴角。“大光明宫的杀手一个个悍不畏死,可不是光靠着教义就能做到的,我只是不屑对旁人用那下作手段。”
“怎地今日便肯用了?”明珠泪看着倒卧在地上的朱雀,不知怎地,忽然觉着有些不安。
她觉得付长安同上次相见的时候,又有很大的不同,然而究竟何处不同,却也说不上来。
付长安已是将顾忘川挤到了一旁,他眼里带着一点狂热的意味。
“自然是为了天魔血。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小丫头发呆发了半夜也该缓过劲儿来了,可别她找人的时候找不见你们两个,徒增事端。”
这便是下逐客令的意思,明珠泪纵心头有千万个问题,也不敢明着便要去坏九幽帝君的事,既然付长安说了洛邑功成与否都系于此,那他此刻所代表的就是九幽帝君的意志,他们两个眼下是绝不能违逆他意思的。
顾忘川却好似无所觉,拍了拍付长安的肩膀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待得走出一段距离,明珠泪再回头去看时,看见付长安依旧是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她目力极好,此刻远眺的时候,看见此刻付长安双目微阂正念念有词,此情此景乍看上去还带一点庄严出尘的味道,但再细细打量,又觉得带一点说不出的阴森。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明珠泪眉头紧锁。
顾忘川大步流星走在前头,半晌才道:“是有些不对,不过,他预见到这一点了,还提前告诉我不要担心。”
他说着这样严肃的事情,手上动作却利索,屈指弹出一道劲气,从树上摄来了不知哪家松鼠的倒霉冬粮。
明珠泪起先还有些纳闷,看顾忘川抱着那一堆东西时,又觉得好笑,然而不久之后才了悟此人的心思实在深远,她想全然猜透还差点意思。
付长安说得没错,方小七缓过神来之后果然便开始四下寻人,顾忘川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两步,把怀里那一捧松子递了过去。
“一直想提醒师姐过刚而易折,为师父报仇固然紧要,然而若时刻惦念着此事反而不美。”顾忘川迎着方小七迷惑不解的眼神,微笑道。“今夜料想师姐心中定然不快,便想为师姐做点什么。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似乎也只有松鼠能帮上某的忙了。”
方小七又愣了片刻,才从顾忘川那接来这满捧的果子。松鼠能寻来的东西自然有限,杂乱无章,看着真叫一个群英荟萃。
半晌,方小七吸了吸鼻子。
“你知道师父当初是怎么把我给骗到他门下的么?那年冬我好容易寻了个机会从家里跑出来,起先只是怕被抓回去,闷头跑了一气,结果跑得倒是远了,人生地不熟的,混得跟个乞儿也差不了多少,叫师父拿包糖炒栗子就拐到门下了,时常想起来还觉着亏。”
顾忘川本只是给他跟明珠泪的忽然失踪找个借口,值此时节松鼠正忙着储备冬粮,想来方小七到底年纪尚小,应当能拿这些东西哄过去,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他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然而看见方小七这样的情态,一向玲珑心思的顾忘川竟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唯有把东西一径朝方小七推过去,还十分艰难地说道:“能做糖炒栗子的大抵都是北方品种,此地却寻不出那样的栗子来——”
明珠泪在顾忘川身后捡起一个松塔,低头认认真真的捏开来。想一想又觉着不对,抬头看时,果然见到裴忱在后头也是个瞠目结舌,想笑而又不敢笑的表情。
她想一想,把剥了半个的松塔顺手扔给裴忱。
裴忱看着这二人动作,只想起当初裴慎看上了哪家姑娘时那个扭捏姿态,一时间固然想笑,思量至裴慎处又是笑不出来,怔怔出神之际,下意识地一扬手,便将那半截松塔攥在了手里。
他又愣了一下。
方才这应激而起接东西的这一下子,隐约有点绛宫窍开时那洞敌先机的意味了。
中元绛宫者,乃神之舍宇。
心神所在于此,寻常过招时或因电光石火一切发生太快而没什么用处,然而于由静入动那一刹却是有些用处的。
裴忱的本事,看长远的东西倒是清楚,然而看近前,却总是不大分明,遑论对敌时有所感对手动向从而应对了,那本就不是天官术所涉猎的范围,不过当年他绛宫窍开时,预测对手个一招半式倒也不难,如今看来,这绛宫窍重开也是近在咫尺了。
他出神也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便想到明珠泪为何要忽然有此举动,遂不再去听方小七跟顾忘川那叫人啼笑皆非的对话,悄无声息地走到明珠泪身边。
“是我一时唐突,险些坏了大事。”裴忱苦笑以气声告罪,叫明珠泪颇为不解地看了一眼。
裴忱是推己及人,想着若裴恂见自己坏裴慎的好事,肯定也会气急败坏,姑娘家么,总更愿意成人之美些。明珠泪却是不然,她与顾忘川面上说是兄妹,虽也时刻记着这一点素日不曾露怯,然而要想真叫明珠泪把顾忘川当嫡亲兄长却是绝无可能,各种原因也不足为人道也,一时间自然想不到裴忱所想。
见明珠泪带着点探寻意味地看向自己,裴忱颇为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这种事情,意会总是无限美好的,然而要说出来,自然是尴尬更甚一分。明珠泪却实在是好奇,看了裴忱半晌,终于叫裴忱招架不住,支支吾吾组织了一阵子语言才道:“既然顾兄跟师姐有些——这个,知好色而慕少艾——你关心几分也是正常的,我的确有些煞风景了。”
明珠泪这才恍然,想一想裴忱这么想着倒也无可厚非,然而究竟不是亲兄妹,想到裴忱以为自己关心顾忘川如何如何,便不由得更几分羞恼,脸上也飞起一抹红云,跟裴忱呆愣愣地对视一瞬,便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裴忱自知这话说得唐突,但是不说又绕不开这一茬,看明珠泪这样子,倒是比方才更觉得自己失言,急忙垂眼不再去看,等这么低头一看,又禁不住苦笑起来,原来那半个松塔已经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那松塔自然粗粝,然而在他手中这样来回碾磨,他却是毫无所觉,固然有随着窍穴开启肉体愈强的缘故,更多的却还是紧张所致。
“只是觉得不应当去打扰罢了,旁的却也没多想。”明珠泪没想到事情会演变为这样,冷静两分却也觉得这情景恰好把自己二人方才的行动更深地掩下去了。
若说顾忘川时刻担心那天魔之血为此行增添变数,她更担心的,则是被裴忱预测出什么,当年裴氏的确为九幽所灭,然而裴氏最叫人忌惮的手段在那一战之中却没使出来,转而用于保护了裴氏的藏书楼,若非如此,时至今日还有没有付长安这个人也说不定。
裴氏的大预言术,也正是这一切的缘起之处。
方小七缓过神来,觉出四面有些过于寂静了,再一眼望过去,看见裴忱跟明珠泪远远站在一边,倒也明悟了几份,当即也是双颊飞霞的模样,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想要摆出个长老或是师姐的款儿来,然而嘴角还沾着一点栗子壳,看上去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其余人看她的目光分明是没什么旁的含义,方小七却觉着脸上发烧,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道:“我找师弟是想告诉他,方才我感悟天地有所收获,现下已经是进了炼气境,大概能将他的伤全然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