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事情了了,你就走吧……”
苏翎冲他挥了挥手,他又连忙地鞠了几个躬,这才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苏翎心中暗想,他当然不会记得做了什么噩梦,因为他的噩梦已经在苏翎眼前的那个空碗中了。
刚才他就是喝了这碗疑魂汤,这才和苏翎一起进入了他的梦境。一切都是在梦境中发生的,他并没有被车撞死。
可正是在梦中,他做了一件恐怕是这一生最勇敢的事情。梦是真实的写照,也是潜藏在内心之中的真实。
苏翎端起那个粗瓷大碗,来到后面的厨房,摸出一个棕色的小葫芦,打开葫芦口,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从碗底升起,飘进了葫芦之中。
苏翎盖紧了盖子,把葫芦稳稳当当的摆在后面的架子上。
又收集了一场噩梦,又了却了一段孽缘。苏翎突然觉得,原本收集噩梦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是为了能在三年之后,成功的令假死的师傅陈浩复活。
可现在看来,这反倒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
不过苏翎心里知道,还有一件事情并没有了结。那就是将军坟的狐妖。
现在终于明白了,狐妖化作鸿飞酒店那具女尸的样子,用了种种的手段,将苏翎拉进了这件事情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帮助了那具女尸,否则的话,那具女尸的怨魂将会继续封锁在那间屋子之中,得不到超生的机会。
而秦胖子也会始终被噩梦纠缠。
无论是秦胖子的事情,还是李铁军的事儿,都与那鸿飞酒店有关。而鸿飞酒店里那些恶鬼,每次出现都是抬着花轿,做出娶亲的架势。
不过无论在将军坟迎娶狐妖,还是刚才在秦胖子的梦中强娶那个女鬼,这两次娶亲都被苏翎破坏掉了。
苏翎相信那些恶鬼不会就此罢手,也知道,从此苏翎将永无宁日。
想到这,苏翎下意识的摸摸腰间的短刀,心里突然变得从容了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苏翎在七岁那年,已经闯过了柳树沟,等同于是死过一次的人。
抬头看看外面,东南面的山头已经露出了一丝晨光,天眼看就要亮了。
门外传来了隆隆的汽车声响,原来是几辆货车从门前经过。煞白的灯光在黎明前的暗淡中晃来晃去,将前面的一段路途照亮……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一辆三轮车停在了苏翎的店铺门前。车上沾满了泥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车的后斗里用一块破旧的毛毯遮着,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开车的是个年迈的老者,说是老者,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只不过显得有些沧桑,头发花白,脸上满是褶皱,两只眼睛不大,圆溜溜的,好似曾经的田鼠。
进门之后,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毛巾上的尘土比脸上还多,脸上的尘土,与汗水掺杂在一起,和成了泥巴。
他坐在靠近窗子的一张桌子跟前,说话前先撇开嘴笑了笑:
“老板呀,给苏翎来碗面……多放点辣子,多放点醋……”
看他这副样子,像是钻了地洞一般,但开门做生意的,无法拒绝客人。于是苏翎应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面的厨房,叮叮当当的几下,便做好了一碗面,钻到他的面前。
此刻他已经自顾自的在吧台里接了一杯散酒,那是用小米泡的,酒的颜色微黄,但镜头却很足。
他先是喝了一口汤,然后仰着头吧嗒两下嘴,像是十=分享受的样子,自言自语的说道:
“人都说吃要吃香的,喝要喝辣的,这话一点不假呀……”
苏翎并没有搭理他。
因为但凡是来这饭店吃饭的,多半都是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他们常年一个人,早已习惯了孤独与寂寞,自言自语是常事。
他又抿了一口酒,抬起头看着苏翎,说道:
“苏翎说小伙子,这店铺原来的老板不是你吧?”
听他这么一问,苏翎重新端详了他一番,苏翎天生记性好,看人过目不忘。从7岁来到这朝阳寺饭店,确定这十年来,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或者他认识原来的陈浩,所以苏翎点了点头。
“陈浩那小子去哪儿了?”
他竟然直接提起了苏翎师父的名字,果然是熟人。可苏翎没法告诉他陈浩的去处,只能随便扯了一个谎,说他出门了。
他笑了,摇了摇头,右手高高的抬起,用左手拉了拉袖子,手指掐来算去,闭上了眼睛,摇头晃脑的,摆出一副神秘的架势。
稍顷,他睁开眼,嘿嘿的笑了笑说:
“老夫掐指一算,陈浩这小子是有难啊……他七分不在阳世,三分少在阴间,说他死了吧,他还活着,你说他活着吧,他还死了,嘿嘿嘿。”
他的这番话引起了苏翎的注意,陈浩躲进白泉山的事,除了苏翎和那白泉寺的和尚,也只有那狐妖知道了。可这两天他始终没有出现,更不会变换成这老头的模样来找苏翎打趣。
那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于是苏翎往前凑了几步,冲他拱了拱手,满脸客气的问道:
“请问您是哪路的高人?”
此刻,苏翎已经提起了七分的戒备,看来这个人并不是来吃面的。
“高人算不上,就是做点小生意的,鄙姓白……”
“姓白?”
苏翎一下子想起了,前阵子秦胖子与苏翎接触的时候,曾经跟苏翎说过,他经常被噩梦困扰,于是惊人介绍,认识了一位世外高人,据说是小通阴阳的大仙儿,那人正姓白。
“原来您是做阴阳生意的白先生?”
苏翎猜想是他没错,于是礼貌的说道。
他仰面朝天,哈哈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苏翎这老遭头子,在您的面前还有点名号,没错,是苏翎。”
“如此说来,苏翎相信,您不是来吃一碗面的……”
苏翎往后退了半步,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右手揣进了裤子的口袋,实则暗暗的握住了那把尖刀。
从苏翎的角度理解,他应该是个江湖骗子。虽然他看得出来,秦胖子那小子的确有血光之灾,但他给秦胖子出的主意,是找些年轻的美女来采阴补阳,这分明是下三路的邪门手法。
苏翎的插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等同于坏了他的财路,说不定,他是来找苏翎麻烦的。
他看了看苏翎的右手,想必已经明白了苏翎的用意,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一脸的从容:
“不不不,您说错了,苏翎就是来吃碗面的,忙活了大半天,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而且苏翎有糖尿病,到了时候不吃饭的话,就会要了这条老命……”
说的他低下头,摸起了筷子,加起了一种面,用筷子卷了一下,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塞进的口中。
他就这样当着苏翎的面,大口大口的吃着。看样子的确是饿了很久,眨眼的功夫,一碗面便吃光,他捧起了大碗,仰面朝天,把里面的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端起了酒杯,一两头也干了,看他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好像是有急事要走。
果然,他站起了身,双手插进了口袋,各拿出了一把钱。
仍旧满脸带笑的问苏翎说道:
“来来来,小老板,算算这碗面和这杯酒多少钱?”
苏翎低头看去,他左手传了几张票子,都是10元一张的,上面沾满了泥土,看上去脏兮兮的。
可右手是掐着一把崭新的冥币,那鲜红的颜色,被透过窗子映照进来的阳光一晃,显得格外的耀眼。
结算的时候掏出了冥币,显然是来找茬的,一定还是因为秦胖子的事儿。
其实苏翎并不是怕的,只是不想招惹麻烦,毕竟苏翎是开门做生意的,苏翎在明处,像他这样的人在暗处。
所以冲他挥了挥手,道:
“既然你认识苏翎的师父陈浩,那边不是外人,区区的一碗面一杯酒,赚不了什么,就当苏翎孝敬您的,这顿饭钱就免了吧……不过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但愿往后少相见……”
苏翎自觉的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软中带硬。既给足了他面子,也告诉他,苏翎并不怕他。
他听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不住的点头,迈着蹒跚的步子,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小子倒是个聪明人,既然你这么有孝心,苏翎不妨告诉你个消息,这消息,少说也能值十碗八碗的面钱……”
他这番话说的,苏翎倒是颇为好奇。一个神棍而已,能知道什么值钱的消息?
“你小子得罪人了,得罪的还不是一般的家伙,这几天就会找上门来,你自己小心点儿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把右手的那一沓冥币放在了门边的桌子上:
“这个你还是留着,到时候能有点用处……”
说完他骑上了三轮车,扬长而去。
其实苏翎并不认识这个姓白的家伙,在这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不过光凭他给秦胖子出的那个馊主意,苏翎就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苏翎觉得他充其量是一个到处招摇撞骗的神棍。
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一沓冥币,苏翎心中好笑。这小子为了骗口饭吃,道具也是准备的充足。
本想扔到一旁,可想想算了,苏翎就偏偏拿着这些东西,看看苏翎到底能有什么灾祸。
若是一点都不担忧,那是假的。因为苏翎知道,无论是救了那具女干尸,还是收了狐妖的噩梦,其实都得罪了聚集在鸿飞酒店的那些恶鬼。
吃过了晚饭之后,苏翎早早的关了店门。这是苏翎的师傅陈浩临走的时候嘱咐的,他说最近这一带不消停,他不在了之后,担心苏翎年轻气盛,惹了什么祸事上身。
闲来无事,躺在后面的卧室里,翻看他留给苏翎那本书。当时陈浩告诉苏翎,说这本书上记载的是七七四十九个噩梦,凭借这本书上的指引,就会找到那些做噩梦的人。
可苏翎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看到上面记的关于那个狐妖的噩梦。此后无论是李铁军,还是秦胖子,苏翎都已经收了他们的噩梦,这上面却并没有出现相关的一个字。
前前后后的翻了一阵,两只眼皮开始打架了,索性把书放在一旁,端起那碗早已熬好的疑魂汤,仰面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