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要我的赚头,我要你的本钱。
钱惠农有点火了。
李慕洲,你真有些蹬鼻子上脸了,来来来,还要放谁,你一次都说完了。
真不行,你看上哪个牢子了,我今晚就让他们脱了官衣,跟着你们回胡府去。
但胡雪岩在场,他也不好发作,只冷冷的看着李慕洲,如果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钱惠农不介意以后在某些事上给他下点小绊子。
真拿师爷不当回事啊。
李慕洲笑嘻嘻的说道:“钱师爷,您忙前忙后的也累了吧,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个夜宵?”
钱惠农被李慕洲整不会了,一时没有接话。
胡雪岩作为一个商人,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知道李慕洲不会平白无故的邀请钱师爷,当下也笑着拱手:“钱师爷,慕州说得对,磨刀不误砍柴工,吃点夜宵再处理公事也迟。”
李慕洲请他,钱惠农可能要琢磨一下,但胡雪岩作为王有龄的密友,这种身份来请他,他反而求之不得,当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杭州府大牢就在司运河边上,离河坊街近到一个炮仗就放得到,一行人也没坐轿就这么走过了两个巷子就到了。
虽然南北都在打死打活,可现在的杭州却像个世外桃源。
快近子时,虽然酒楼都已经关了,但还有不少卖馄饨面条的食摊边依然坐了一些食客。
挑了一个干净没人的摊子,四个人老板的招呼下在小桌边坐了下来,每人一碗馄饨,又点了一些卤鸭素鸡佐餐。
菜是简单了,但这种场合吃什么不重要,和谁吃,聊了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胡雪岩、李慕洲、钱惠农都没说话,而是在心里想着怎么开这个头,徐清禳却自来熟的先说话了:“钱师爷,你是绍兴人吧?”
“是,我是绍兴山阴人士。”
钱惠农的话中透露出几分得意。天下师爷出绍兴,从明中期开始绍兴师爷就活跃在各级官员身边,为其打理政务,出谋划策。
到了晚清,绍兴籍师爷的人数占了整个师爷这个职业的十之七八,更是出了几个鼎鼎大名的人物。绍兴之于师爷界就犹如少林之于武林一般。
徐清禳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也是绍兴人,我姓徐,先祖徐公文长。”
李慕洲惊呆了,这邋遢老道竟然是徐渭的后人。
徐渭是什么人,那可是绍兴师爷的祖师爷。
当年他先是辅佐胡宗宪,如果最后平定倭寇武力上是靠着戚继光,俞大猷这两位绝世名将,那在谋划上,就是靠着徐渭提出的平倭十策。
胡宗宪倒台后,徐渭又去了辽东李家,听说还做了李如松李如柏两兄弟的老师。
而且他诗书画俱佳,特别是一手大写意,更是压得后面整整两百年的各位名家喘不上气来。
这么一个大神,怎么会有徐清禳这样的子孙?
不过想到徐渭也有过赤身狂奔,钉头槌卵的荒唐事,再看看徐清禳,两人都有一种放荡不羁的做派,这么一想,似乎,也许,好像他们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离谱了。
钱惠农听徐清禳自报家门,也赶紧拱手行礼:“原来是老前辈,失敬失敬。”
徐清禳一点也没听出这话里的客气意思,呵呵一笑:“你既然认我前辈,那我问你,绍兴师爷有三不吃黑,是哪三不吃?”
这时,不仅是李慕洲,就连胡雪岩也好奇的看向了钱惠农。
钱惠农想了想说道:“谋逆案不吃,人命案不吃,骨肉离散案不吃。”
“对,这三种案子吃黑,不仅容易败露,招人仇恨,而且容易遗祸子孙。当师爷,是在官场里混,要钱,就在官场里取。
哪个衙门没有挂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可又有几个官真正清廉如水,当官的拿九分,你拿一分,那就安全。就算出了事,还有官在前面挡着,大不了,换个地方再干。”
徐清禳说到这儿,老板正好把馄饨和卤鸭什么的送了上来,他也顾不得继续说,抄起勺子就舀了一只大馄饨送进嘴里,然后又夹了一个鸭腿,那吃相,活脱脱一个阿鼻地狱爬上来的饿死鬼。
而其他三人却因为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老前辈说的极是。在下受教了。”
如果说钱惠农一开始那声老前辈是客气,那这声老前辈喊的是心悦诚服。
徐清禳嘴里嚼着鸭腿,拿着筷子一指钱惠农:“既然你知道三不吃黑,那为何还要替人去抓那白鸭,你可知里面有多少凶险,要是主家反悔,你那大人一推六二五,那锅不就背在你身上了?你有几条命可以顶!”
李慕洲和胡雪岩一点也没有食欲,两人的目光就一直在徐清禳和钱惠农两人之间来回转移,此时都集中在了钱惠农的脸上。
特别是胡雪岩,他其实也不过三十五六年纪,好奇心也重,今夜能听到师爷之间的些许秘闻,也算是开了眼了。
这一百两银子花的值啊。
钱惠农脸色一黯,手落了下去,勺子在碗口一碰,发出“噹”的一声脆响。
“话是这么说,可时势逼人强,现在做钱粮师爷的还好,算盘珠子打一打,这钱就出来了,做我们刑名的,一年不过300两的年金。
现在这么乱,谁不想多存些钱,遇到个官司哪个不是吃了上家吃下家,非得把两家搞得家破人亡才算罢手。我不愿去做这等事,那只能是上面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了。”
说完,他心中突然一惊,自己做了二十几年师爷,心机也算深沉,怎么就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把心里话给露了出来,这道人有些古怪啊。
想着,他笑道:“你们看,我这还没喝酒,就尽说些胡话,哈哈,各位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啊。”
李慕洲看了看桌上,呵呵,我就静静看你表演,我们根本没有点酒。
徐清禳也不知怎么了,不想放过钱惠农,指了指李慕洲道:“现在他放了,那白鸭你去哪里抓呢?”
“这就不用老前辈劳心了。”
钱惠农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说的太多了,开始竭力往回找补。
徐清禳不问了,拿起勺子吃起馄饨来,胡雪岩也觉得场中气氛有些尴尬,便找了个话头和钱惠农攀谈起来。
一个是见多识广的商人,一个是知府大人的心腹,都是经过场面的人,三言两语下来,倒是聊得有些投机,气氛渐渐又开始活络起来。
李慕洲一边吃着馄饨,一边想着件事,突然感觉脚被人踩了下,他抬头一看,徐清禳朝着钱惠农这边微不可闻的瞥了一眼。
徐清禳前面为自己铺垫了那么多,该自己上场了。
于是,他放下勺子,正色道:“钱师爷,这白鸭我给你找一只可好?保你满意。”
钱惠农笑着问道:“李公子说说看。”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