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看他硬撑着不肯说话,倒也不觉得意外,要是王宝续肯轻易地松了口,那才是奇哉怪也。不过对于这种状况,萧冀曦是早有准备,不然这会弄出个骑虎难下的架势就不好看了。
“你要是不说话,也没关系。正好我有挺长时间没重拾旧业了,还担心手生。”萧冀曦的声音很低,他知道王宝续的底细,这厮自己是伪军出身的,两人在外看上去是一样的黑,王宝续也没立场生出什么忾然之意。而且正因为此人一直远在东北,也没有拆穿他的能力,萧冀曦尽可以胡诌八扯,把一些自己没干过的事也拿来栽在自己头上。
王宝续看他的眼神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萧冀曦在说些什么。
萧冀曦还是头一次说这种大话,毕竟没有多少人想着给自己身上泼脏水。
“哦,忘了告诉你。我先前在上海的时候,在七十六号里呆了很多年。”
七十六号的恶名有没有传到东北来,萧冀曦是不大清楚,但是王宝续既然在伪军待过一阵子,应当比旁人要明白一些。果然这话说完,就看见王宝续的脸色变作惨白,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要不是萧冀曦还拎着他的领子,他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兄弟,有话好说。”
“没什么可说的,让你的人放弃抵抗,要么我就想一想,什么手段更适合你。”萧冀曦磨牙,语气阴森森的。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一套还是从铃木薰那学的,忽然有点唏嘘。不过他早就习惯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王宝续马上抖得更厉害了,想想看虽然在自家兄弟面前很丢面子,但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一些,而且好汉可以不怕伸头这一刀,千刀万剐却还是要怕的,况他并不算什么好汉。
白青竹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萧冀曦枪还顶在王宝续的头上,王宝续面如土色,吧看上去被吓得不轻。
她奇怪地看了萧冀曦一眼,有心想问问他对王宝续说了些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又知道很不是时候,憋得有点难受。
萧冀曦忽然叹了口气,把王宝续往前一推。
“我知道我这胜之不武,你也未必服气。不过现在共党兵临城下,我就算是有心学诸葛亮七擒孟获,咱们也没那个时间,不如来个干脆点的,赌一局,赌赢了你心服口服,赌输了,我们撤出去重新打过。”
白青竹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被他吓了一跳,杀鸡抹脖子似的在一边递眼色,萧冀曦却权当是没看见。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把王宝续的人这么强行收归麾下,短期看来倒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这么一支有生力量,长远看来却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的那一种。
现在他要做的这件事,倒是有风险,而且全然一场赌博,不过拿他的命赌这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在他看来不亏。
“你的枪,拿来。”萧冀曦指了指一边呆站着的一个人,伸出手来。
那人忐忑地看了王宝续一眼,王宝续心想这些人的队伍都已经拉进来了,自己最为依仗的天险都已经失去作用,还有什么是能更糟糕的?于是很不耐烦的一点头。
那是一把老式的转轮手枪。
在王宝续愕然的目光下,萧冀曦把枪里的子弹一颗颗的卸下来,直到只剩下一颗。
白青竹脸色变了,萧冀曦要做什么,此刻已经再清楚不过。她有心要阻止,却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阻止。
她明白萧冀曦为什么要甘冒奇险,因为他是受够了这两天在山上叫人轻视的日子,那些人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想着什么是瞒不住的,都从眼神里透露出来,萧冀曦心里是明镜也似。
他希望借此立威,也算是抱着杀身成仁的心思。
白青竹悄悄地捏紧了拳头,她现下心情很复杂,甚至在想,要是他在这儿就折了,不用去看一个更加严酷的结局。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紧跟着剩下的就都是担心。
“来赌一把,轮流开枪——你赢了,自然就能全须全尾,我保证不会有人与你为难,赢了,你全心全意跟着我,共谋大业。”
萧冀曦简洁地说,且抢先一抬手,对着自己的脑门扣了扳机。
他其实想到这么一出,也是一时热血上涌,现在却觉着有些悲凉。
因为无论是眼前这像是脑子一热做出的决定,还是现如今他遇到旁的一些事情,都是一样的没有退路。
他扣动扳机的时候甚至于在想,要是自己运气真那么不好,就此结束倒也不错。
然而枪没有响。
王宝续的头上开始渗出冷汗,萧冀曦另一只手依旧把自己的枪握着,倒转枪柄将转轮枪递了过去,还状似很贴心地道:“别想耍花样。”
王宝续犹豫了半晌,也抖着手拿起枪来,扣下扳机。
枪还是没有响。
萧冀曦眼也不眨一下,拿过枪再对着脑袋一枪,又是没有响。
现在已经只剩下两个机会了。萧冀曦注视王宝续,估摸着他的心理防线什么时候会崩溃。
萧冀曦没有赌错。
面前站着的这一个的确不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
王宝续终于屈服了,他痛哭流涕地跪倒下来。
萧冀曦知道自己赢了,但是殊无喜色。
他捡起摔在地上的左轮朝着外头扣动扳机,枪响了。
“看来你捡回了一条命。”萧冀曦把枪扔在王宝续脚底下,语气依旧平静。
到如今,萧冀曦依旧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是希望枪响还是不响。
不过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他也就不用纠结于此。
白青竹在一边也松了一口气,她发觉自己腿有些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扶住了桌子。那上头也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油污,摸着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但这时候,这些都不重要。
她仰着头,很努力地把自己将要流出眼眶的泪水给逼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