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往后退了两步,他下意识地朝怀里伸手,但到半路又刹住了。
这里不是地方,枪声会惊动警察,日本人的权力日益膨胀,警察顶不住压力一定会严查,如果杀了人,他跑不掉。
而且,这更多的是一种迁怒——在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日本人的底细之前。
铃木薰的中文说的很流利,只咬字的时候有些奇特。他看萧冀曦重新把自己暴露在满天飞雪里,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冒昧的。”他挠了挠头,微卷的头发蓬蓬松松的炸起来,让他显得更像个长得过快的孩童。“只是这边很少看见人。”
萧冀曦冷淡的点了点头,转身想走。
“等一等。”出乎他意料的,铃木薰在他身后喊道。
萧冀曦皱起眉头,并没有掩饰他的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铃木薰用空着的手把他胸前的相机举起来。“我是朝日新闻驻上海的一名记者,可以为您拍张照吗?”他似乎生怕被萧冀曦拒绝,语速飞快。“我是尾崎先生手下的实习生,在为尾崎先生的文章搜集素材,尾崎先生是左翼作家联盟的朋友......”
萧冀曦以前见过日本人,对这种快要起飞的语速有相当深刻的印象,他耐着性子听了两句,从铃木薰的话里头摘出了很关键的信息。
左翼作家联盟他倒是知道,政府和他们不太对付,但沈沧海家里有几本很陈旧的《拓荒者》,他被揍的太狠以至于晚上睡不着觉时会翻一翻。
他很喜欢那些文字,带着很蓬勃的反抗精神,想把沉闷的天空捅个窟窿。
萧冀曦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但又带上了一点哭笑不得的意思——“铃木先生,如果你是一名记者的话,你应当知道通常码头工人是不读书的。”
铃木薰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我注意到了您的手,您应当是读过书的。”
萧冀曦垂下眼打量着自己中指侧面的茧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人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但眼下看来没什么恶意,或者说很罕见的对中国抱有一点善意。
“请吧。不过,”萧冀曦突然有些局促起来。“我不太习惯拍照。”
铃木薰有点雀跃,把伞夹在颈间举起了相机。“没关系——”
萧冀曦心头突然涌起了巨大的危机感。这种汗毛倒竖的感觉跟沈沧海拿着枪瞄他时他身体的反应如出一辙。几乎是由这段时间锻炼出的本能驱使着,他迅速的锁定到了远处一点微弱的反光。
很让他意外的,这枪口是指向铃木薰的。
“小心!”他低低的咆哮了一声,三两步跨过去把铃木薰按倒在地。铃木薰虽然相当敬业的高举起手里的相机,但事实证明当人开始倒霉的时候,仅仅做出这样的反应是完全不够的。
安装了消音器的枪所发出的特有的轻微响动过后,铃木薰的相机镜头开了花。子弹打入相机牢牢嵌在里头,铃木薰吓得僵在地上。
“快跑!”这地方实在是太麻烦了,空荡荡没有掩体的环境和不知道会在哪里再次发动攻击的枪手加在一起几乎等同于架在脖子上就差砍下去的刀,萧冀曦倒对能不能救下日本人没什么执念,但敢在这地方开枪的人肯定没什么顾忌,担心被看见脸顺手给萧冀曦补上一枪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在这个一脸痴呆的小记者死之前,他应该不会成为杀手的第一目标。
萧冀曦做梦也没想到跟人手拉手在大雪天里奔跑这种听起来浪漫的事,他会和一个男人——还是个日本人——一起做。
他拽着跌跌撞撞的铃木薰往前跑,好在这小子体力还算不错,可能是长期追着拍摄对象跑练出来的。一边跑,萧冀曦一边从腰里拽出枪来指着四周,他虽然还不太敢在这种场合下开枪,但要能威慑一下藏在暗处的杀手也是好的。
铃木薰倒是被吓了一跳。“你有枪?你不是码头工人吗?”
萧冀曦也分不清自己是累的翻白眼还是被铃木薰蠢的翻白眼。“你头一次来码头吗?工人衣裳会这么干净?”
铃木薰非常认真的回答他。“我刚刚从东北调来上海,以为这里经济比较发达。”
萧冀曦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
但这会没有盘问的时间,那个神秘的杀手运气好像不太好,连续几枪都没有命中目标,直到跑回了喧闹的码头,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萧冀曦倒不是很累,但被吓得也不轻,喘着粗气瞪铃木薰。“你小子是什么人?不会是特务吧?”
铃木薰显然被萧冀曦天马行空的臆测惊呆了,愣了几秒才回答他“可能是尾崎先生的做法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今天要来的本来是尾崎先生。”
萧冀曦开始搜肠刮肚的检索自己听说过什么姓尾崎的日本人,这个姓不太常见,萧冀曦认识的日本人也很少,所以他很快有了结果。
“你说的是那个老给中国人说话的尾崎秀实?”
铃木薰点头的幅度之大让萧冀曦担心他会闪了脖子。他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无辜枉死的相机,过了几秒又抬头兴高采烈的环顾人声鼎沸的码头“这就是我想要拍的场景,你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萧冀曦觉得他是多虑了,日本人不会用傻成这样的特务。
他想起铃木薰之前说的话,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开了口,当然在心底他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东北实在是太大了。
“你之前在东北哪里做记者?”
“沈阳!”铃木薰毫无戒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相当周到的用他机关枪一样的语速做了大量补充。
“我拍了很多战争的照片,但主编说这些属于不能披露的真相,我执意想写报道差点被遣送回国,是被尾崎先生特意调过来的——”
萧冀曦一把抓住铃木薰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