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字门里的都在传天津卫这些日子不太平。袁文会发了好一通火,据说是码头上的生意叫人搅了。奇怪的是并未有人看见码头上近日有热闹可看,也不知这搅和是从何说起。
天津最不缺说相声的。这群人嘴都损得很,且多半自己便有势力傍身,因此十分敢说话,眼下台上正演一出大上寿,这一折里碎溜儿本来便多,来听的那基本便是些闲汉。
要抓住这群人的耳朵,便非得说些人人都关心的八卦。于是台上这一高一矮垫话时便把这件事拿了出来。果然捧哏的才起了个头,底下人就都来了精神。
这逗哏说:“旁边的这位是我搭档,姓袁,嘿这姓好,有面儿!”
那捧哏的便直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而今这姓也不能称得上有面啦。”
那没心眼的,听这便是听个乐呵,而有机灵的听出不对来,知道这肯定是与袁文会不对付的人给台上二位撑着腰,不然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为几声叫好这么臭袁文会。
“哦,也是,再者说人也不能净靠这些三不着两的关系,要是哪一天惹着人家了,嗬!那可就新鲜了。”
台上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正是杜月笙听说自己送袁文会的怀表被人当做信物跑去日本商行拉关系,与袁文会几乎翻了脸,连运往天津的烟土生意都不想与他做了的故事。
这两天满天津的人都在传这件事,是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没谱。而今众人听见一个靠谱些的故事,听的是津津有味。及至后头入了正活,反而没什么人听了,园子里叽叽喳喳的,都是在议论这事儿。
下面一个正喝茶的汉子忙着给人显摆自己有些内幕消息。“袁老板这些天忙着喊冤呐,说是杜先生给的怀表早些天叫人给偷了,他万万不敢打着杜先生的旗号去和日本人交易。”
另一个人嗤笑一声。“得了吧,就他?你们是没看见他与日租界那些人走的有多近!我看呐,这就是他财迷了心窍,也不想想杜先生是他可以拿来做笺子的?现在发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开始充苦主了,谁信他的呢!”
萧冀曦陪阮慕贤在茶楼二层蹲着,他耳朵尖,远远听见这些,因为四周没有旁人不用藏着掖着,因此低着头自己捡乐。
阮慕贤看不上外头的茶,也不愿花这份冤枉钱挨宰,所以只点了一壶清茶让它委屈巴巴的在桌上晾着。看萧冀曦笑的开心,他也微微带着些笑意。这会总之是有袁文会好受的,等他慢慢反过味来往下查,就能查到他在无意中的确得罪了阮慕贤。
等萧冀曦笑够了,阮慕贤才慢悠悠道:“看来消息传得很快,我们可以放心的往北去。”
萧冀曦闻言深有感触的点头。“是,再不走我都快叫唐锦云吵出毛病来了。”
楼下相声说的热闹,楼上不声不响的拔了座,只留下一壶尚有余温的茶水。
唐锦云听说能走,乐得上窜下跳。萧冀曦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奇道:“人人都是故土难离,怎么你仿佛还巴不得要走。”
“本姑娘不算天津人——”唐锦云话说了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麻利的转移了话题。“要不是为你们这事得罪了袁老大,我才不乐意走呢。在外头东跑西颠这么些年,回天津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走,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萧冀曦很不喜欢这丫头说话总时不时吞一半回去的作风,但也无可奈何。翻了个白眼:“你快些收拾吧,我们连夜出城。”
趁着夜色一群人上了路,清一色的小汽车看着排面有些大,阮慕贤微微皱起了眉头。
来接应的人说话有股东北口音,一听就知道是从北边特意下来接应他们的。见阮慕贤皱了眉头,他倒是十分机灵,立马宽阮慕贤的心。“先生放心,俺们出了城还得换几次马,不会引人注意的。”
阮慕贤听了这番安排,才终于放心的点了点头。
但是萧冀曦在一旁又有些不放心,他偷偷打量着阮慕贤的身板,心想师父这体格看着实在不像能骑着马长途奔袭的。
阮慕贤向来不把这等事放在心上,他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回沈阳去揪出那个藏头露尾的前朝游魂,然后照着人脑袋来一枪让他下地去见那些个毛发稀疏的列祖列宗——虽然枪必然轮不到他来开。
阮家借闯关东到沈阳前祖上为躲那假惺惺的博学鸿儒科不愿给鞑子做官费尽了心机,时移世易,对这蛮夷王朝的不屑倒是一直留在了他骨子里。
出了天津城往北一路开,等开进河北省时,唐锦云便很聪明的提出要走。她从这路线上猜出这群人是要往东北去,等再走一走这目的地昭然若揭时,她怕自己便走不了了——如今敢往东北去的人八成要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她可不想掺和进去。
萧冀曦看得出唐锦云心里对他们的目的地已经有了计较。但这丫头装傻充愣很有一套,且她的态度摆明了是想装不知道宽他们的心,虽然有点拿这些人当傻子看的意味,却也很能说明她不会多管闲事的想法。
所以这两方人聚没称得上好聚,散倒是散的很愉快。
阮慕贤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一副逃出生天的畅快样子,有心提点几句,扒着车床微笑道:“姑娘孤身在外,拿了这笔钱也可考虑置办些产业了。”
唐锦云笑的很快乐。因为就要走了,在这个关头她更不想生事,连带说话都客气了许多。“我心里有数,您尽管放心。”
而后她不等阮慕贤再唠叨,朝相处的已经很熟的萧冀曦挥挥手。“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萧冀曦与她在这一条上称得起志同道合,连声应道再也不见。这新颖的道别方式让其余人都前仰后合笑了起来,然而真正见与不见,便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