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轻寒如往常一样,在家用过早餐,就和石头出门了。两人在门口叫了洋车,临上车之前轻寒说:“中午去六国饭店订个包间,晚上弟兄几个聚聚。”
“好,寒哥。”
轻寒进办公室后,坐在办公桌后沉思,耳朵则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今儿武田来了,铃木来了,云子没来。轻寒只听脚步声就能知道这层楼都有谁来了,哪些是工作人员,哪些是外来人员。张言今儿来的有些晚,脚步虚浮,大概昨晚喝的有些多。轻寒微微皱眉,等着武田叫自己过去。直到十点,也没人过来,轻寒提起桌上的电话拨通。
“喂,大哥。”
“老六啊,今儿闲了?”
“最近不忙。”
“哦,那正好,弟兄们有些日子没聚了,今晚热闹热闹。”
“兄弟我已经让石头订了一桌,就今晚。”
“好好,不愧是我兄弟,跟哥想到一块去了,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啊。哈哈哈……”
“今晚六国饭店,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哥哥这就给他们打招呼。”
“好,那就辛苦哥哥了。”
晚上,哥几个如约而至。席间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弟兄几个热热闹闹的吃肉喝酒。
“二哥,能不能搞到便宜的棉布?”
“印花的还是一色的?”
“丕布就行。”
“进价的丕布厂里能进,不过只备够用的,也就一个月的量,要的量大的话怕是不够。”
“听说最近各种物资都抓的紧?”
“那边打起来了,说是怕有人往那边送,盯的紧。怎么,老六有事?”
“嗯,有人拉我一起发财,说是来回倒个手就能赚钱,这不想了解一下吗?”
“那你可得仔细着点,小心被人卖了。”
李仕温一直听着,这会儿插嘴说:“人可靠不?”
轻寒点点头说:“人倒是没问题,多年前就打过交道。”
老二王长贵说:“老北京人?”
轻寒摇头,略一沉思说:“没打听是哪里人,当时也是搞了些紧俏的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只是牵了个线,双方倒是都意思了,过后再没见过,谁知前两天竟碰到了,随便聊了几句,看样子这几年生意一般,没穷困了倒,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三王长福说:“会不会是从那边来的?”
轻寒摇头说:“不知道,那边战事吃紧,据说关卡检查的严的很,应该不会是从那边来的。”
老五吴水满不在乎的说:“管他是哪儿来的,只要有银子赚就干,咱弟兄们啥时候怕事了?这世道谁对谁错又不是咱这样的老百姓能分得清的,那话咋说的失节是小,饿死是大。我可不想过那种饿肚子的日子。”
老四周山也点头表态:“咱原本也没干啥好营生,这买卖咋说也是正经的,人家有大洋咱有货,有啥不能做的?”
轻寒看了一圈说:“大哥怎么看?”
李仕温大手一挥说:“我一粗人,做不来正经的生意,不过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做的哪件不够杀头的?也不多这一件。”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轻寒想了想说:“我考虑了几天觉得这桩买卖能做,他脸上又没写字,咱哪里就能知道他是什么人?漫不说人家是正经的生意人,万一他真有问题,那也是政府无能,就这么放任他饶世界做买卖。没听说做生意还得打听对方是哪个党的,人家脑门上没刻。要不是二哥提起,我根夲想不到这一出,只考虑能赚多少大洋。”
大家表示同意,轻寒话锋一转说:“做虽然能做,还是要周全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那边是现大洋,承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但价格要低。二哥,明儿开始打听打听,谁家有积压货,量多少?最低多少价?找个能说过去的借口,别让人抓到把柄。”
“行。”
“来,来,吃菜,吃菜。”
酒足饭饱后,弟兄几了又去了倚翠楼喝茶听曲儿。曲儿听到一半,突然进来一队警察。
“都老实点,原地别动。”
警察楼上楼下搜查的很仔细,一阵风一样,来去匆匆。走了以后,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是抓共产党的。”
“抓人跑戏院子里来了?”
“哪儿不去?这年头抓人跟疯了似得。”
“嘘,慎言。”
轻寒面上不显,依旧饶有兴趣的听着曲儿心里却疑惑万分。这是抓谁的?不会是郑恩吧?昨儿才来,今儿警察就到处抓人,这是被人卖了啊。
当天晚上,轻寒忧心忡忡,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早,轻寒对石头说:“让人打听打听,昨晚上可是有什么事?”
直到中午也没什么消息,轻寒想去见见郑恩,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心里虽着急,也只能按下,一心筹备物资。
中午,轻寒约了张言吃饭,期间轻寒告诉张言,上海那边来了位朋友,想跟美国人搭上话。张言当即表示可以一起吃饭,那美国人就是个中国通,猴精猴精的,眼里只有钱,只要有钱赚,跑的比兔子都快。张言拍着胸脯说晚上一定约上那美国佬一起吃饭。
晚上,张言陪着美国商人一起过来,那美国人性格嚣张、气焰张扬,酒风极差。几杯高度白酒下肚,就大着舌头拍着胸脯说:“听说耿有兴趣做生意,跟我合作最好的选择,我有货源,你有人脉,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轻寒半眯着眼睛,笑着说:“看来我找对了人,约翰先生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我有一朋友想拉着我一起发点小财,我呢手里正好有些闲钱,放着也放着,不如让它发挥一下作用,你说是不是?”
“太对了,耿,我就喜欢你这样直爽的人。”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约翰先生可别忘了。”
“有关钱的事我从来不会忘记。”
“我就喜欢这样用钱谈感情的朋友,不像有些人,用我们北京话说就是装,好像一谈钱就有辱斯文,其实心里想的不得了。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与约翰先生那是相见恨晚呐。”
“太对了,谈钱从来不伤感情,耿,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第二天,轻寒中午就去找了约翰,告诉约翰自己想搞一些紧俏货。约翰睁着灰蓝色的眼睛幽幽的看着轻寒,长满毛的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用他那怪异的腔调说:“紧俏货?耿,你能说的明白一点吗?”
“药品,我要一批药品。”
“盘尼西林?”
“是,还有其他的。”
“耿,你知道这不是紧俏货,这是违禁货。”
“对于约翰先生来说,有什么区别?”
约翰哈哈一笑说:“当然有区别,耿,你要知道,盘尼西林对于我来说搞到它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但那是在值得我冒险的情况下,如果风险与利益不相当,那就不值得我去冒险。”
轻寒微微一笑说:“我早说过,我就喜欢约翰先生这种用钱谈感情的朋友。约翰先生放心,我们中国有句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因为有赚头我才做,所以,约翰先生也要考虑一下我的利益,只要我能接受,那就能做。”
“好,那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愿闻其详。”
美国人在中国享有特权,像约翰这样的美国商人无孔不入,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会做的。轻寒正是因为想清楚这一点,才会出手。价格很快就谈了下来,双方愉快满意,如果约翰这边没问题,轻寒那边就去筹大洋,到时一定银货两讫。两人约定了两天后见面。
下午轻寒依旧去了公署,在办公室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是个嘶哑的男声。
“喂,耿先生,你要的书今天到货了。”
轻寒愣了,心思百转,试探着问:“不好意思,时间太长了,我记不清楚了,您能说清楚是哪家书店吗?”
“哦,不好意思,就是您路过的新知识书店。”
“哦,知道了,我大概五点多过去。”
“好的。”
电话那头挂断了,轻寒耳朵边依旧响着那陌生嘶哑的声音,轻寒怀疑那就是郑恩。如今在轻寒的意识里,还不曾有警惕这个词,轻寒的谨慎是与身俱来的。正如郑恩说的,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轻寒时刻提醒自己,小心驶得万年船。轻寒思索了良久,也没想出个之所以然来。最后决定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
轻寒让石头在外面等着,自己悠闲的走进书店,书店里只有老板一人,爬在架子上,似乎在整理最上面一层的书籍。
轻寒扫了一圈不大的书店,仰起头说:“老板,我是来取书的。”
“哦,请稍等,我就下来了。”
轻寒看着老板从架子上慢慢爬下来,老板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留着山羊胡,穿着灰色的棉长袍,脖子里围着加厚的黑色围巾,声音暗哑。
轻寒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老板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回身对着轻寒一笑说:“无觅,你来了。”
轻寒微微有些吃惊,赶快坦然一笑说:“确实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