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山顶,风凉,天也很干净,一幢新起的房屋,少女正等待着母亲与兄长的到来,共进晚餐。
这间餐厅是周蕊徽不在家时周凝蓉央求着建造的,水泥青砖的房子简约朴实,只为时常能与兄长周丰沐一起进餐,缓一缓家中人去楼空的孤独感。
周蕊徽来到餐厅时,周凝蓉已经饿得屁股坐不住凳子,然见到母亲来,恭恭敬敬起身离席,行礼。
“娘亲万安,女人想娘了。”周凝蓉眼圈红红说道。
周蕊徽心头温暖,捏着自己曾经有过的瓷娃娃脸,亲上一口,吹弹可破细腻肌肤重回脑中,仿佛瞬间回到不其讨海军时的年轻貌美。
“娘的好女儿,娘陪你,快吃吧,饭菜快要凉了。”说着,周蕊徽好像想起当时吃饭是怎么个痛苦事情,莲步轻轻上桌、夹菜限制、细嚼慢咽、注意表情、吃完不能走、作揖拜谢父母……那时从未吃饱,多亏了几位兄长定时投喂,好在讨海军归自己掌权,一股脑把这些陈词滥调裹脚布的东西全废了。
想到此,紧紧搂住手边周凝蓉。
【你个臭丫头赶上了好日子呀,你娘那会儿差点三寸金莲……对了,你还有娘疼,你娘马上将是皇帝,而不是个被包养的小妾,真幸运啊。】
周凝蓉大大眼睛搞不懂母亲为什么突然抱住自己,但还是伸出小手,脸贴着母亲温暖的胸脯,胳膊搂着微粗地腰肢,自然而然把手搭在翘臀上…………
“好了,快去吃饭了。”
周凝蓉固执晃着可爱脑袋。
“不,要等大兄来。”
说着,肚子很不客气的抗议。
周蕊徽瞳孔间隐有火苗:“哦~~臭小子在干什么呢?还不回来?什么时辰了?”
周凝蓉解释道:“母亲出征的时候大兄寻了个差事,鼓励春耕,查点输送前方粮草数目,大兄是从小吏开始做起,所以事务很多很多,这段时间一直在奔波忙碌,晚回来很正常,女儿已经习惯了,娘亲~~别生大兄的气了。”
爱抚着周凝蓉后脑,柔声着询问:“娘不生气,这个臭小子这么干有几回了?”
“没……没几回。”周凝蓉吞吞吐吐。
“娘到是听说丰儿有及时雨的绰号,扶危济困,名声要比我这当娘的还要响亮。”
听到这里,周凝蓉有点慌乱,不敢对视:“有吗?应该是百姓随口胡说的吧……女儿只知道没人声望能超过母亲,这些时日城下说书人讲的全是母亲手撕蒙鞑、八百破十万、八百破百万的故事,还有讲母亲是神仙下凡…………”
“哈哈哈哈~~~这是把岳武穆的事迹安放到孤身上了,行,有空闲带娘去听听。”
听腻了上床荤段子,理应清清耳朵。
……
……
房屋中上演着母女间的温馨,一句句话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母亲把女儿报到自己大腿上骑着,挑逗中屡屡轻快笑声,倘若一盏不灭的烛台,引导迟来归家的游子。
房门轻轻打开,大腹便便比腿脚先进入屋中,母女间的笑声悄然消散,沉默回绕着沉默,母亲眼神复杂看着胖子,女儿担忧的来回看着母亲与兄长,胖子着掀起裙摆,把粗壮小腿放进屋中,扭身扣住门栓,微微轻出凉气,关上房门。
“孩儿拜见母亲大人。”
周蕊徽目不转睛看着面前稳重的黑胖子,三种情绪在她脑内逐一飘过,凤目朦胧渐有雾气。
“还知道回来呀…………”
不动如山坐着,语调冷冷道:“河北及时雨,汝亲妹妹饿了,汝不回来不动筷子,汝可知道?”
周丰沐狐疑,嘴上却是很快答道:“是孩儿的错,是孩儿的错,过分忙于公事,忘了妹妹,忘了母亲,罪过罪过…………”
“行了,吃饭!”
周丰沐唉唉应着,肥胖身躯需要人搀着方能起身。落座,饭菜撤下重新加热,周丰沐借机找话交流。
“小妹,近日有船临安的绸缎到了,哥替你订了几段,过几日去取,料子好,上等的丝,多做几件新衣裳。”
“娘,儿订了百担西湖龙井,是新茶,能消火气、提神,母亲以后再上火,多沏些降降。”
周蕊徽点头,但却不咸不淡道:“沐儿心意娘知道了,可汝的俸禄没多少,别大手大脚花钱了,节省些,沐儿汝不是奢靡的孩子。”
周丰沐连连称是:“母亲教育的是,是儿奢侈了,谨记在心。”
拍在他肩膀,肉眼可见肥肉颤悠颤悠的,亲生子于心不忍,周蕊徽善意提醒道:“儿呀,怎没见汝瘦过呀?该减肥了,再胖下去,怕汝患上消渴之症,到时就麻烦了。”
周丰沐心生感动:“娘说的是,是该减肥,现在孩儿每日都早起一个时辰练剑,过了今年大肚子能消下去。”
边聊天,饭菜端回来,饿得前心贴后心的周凝蓉大块哆哆扒拉,边夹着菜肴,边转动黑宝石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母亲和兄长的谈话。
女人的直觉,周丰沐今夜不好过关。
“沐儿,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是这样的娘亲,儿快下班,临时有事分配下来要儿做完,所以就加了个班,这才延误。”
说着,周丰沐迟疑道:“母亲,关陇战果儿已经知道,您太辛苦了,儿以为您该好好休息休息,之后的事儿,让儿和仲弟去忙吧。娘,您要休息,养身子,儿实在不忍见娘常年奔波…………”
周丰沐声泪俱下,妥妥的孝子啊,周蕊徽反应却冷淡。
“汝今晚是在哪个衙门加班呀?”
“回母亲的话,是在少府算账。”
“噢~~少府,汝不是在体贴老娘的辛劳,是在怨孤又不安生,大动民力、大兴土木是吧?!”
话出口,周凝蓉吃不下去,焦急看着两位亲人。周丰沐更不用说,见亲娘问责了哐即跪下。
“娘您误会了,儿不是这个意思,修路治水,疏浚河道,娘的每一项政策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政策,就是太急了。母亲已经握有绝大优势,宋庭已如危卵,或许不起刀兵,许以高官厚禄,仿赵宋对钱吴旧事,宋庭便会以礼来降,天下可定,战乱可平!”
蘸块儿猪头肉,酸酸地感觉带走油腻,美美地又加一筷子,屋内再度陷入可怕的沉寂。
崔灵兰预感到什么,美目左顾右盼,轻轻挪动玉足,莲步蹭到门边。
“好啊,说的好!”周蕊徽玉容堆起笑容,周凝蓉心一颤,素手悄悄搭在母亲腿上,被一把拨开,只好抛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汝既然提出异议,那好,孤考校考校汝!”周蕊徽道:“汝知道宋国有多少兵马吗?有多少官吏吗?汝知道凭宋国半壁江山的财富养兵养官要花费多少?汝知道宋国吏治败坏到何种程度?汝可知道把宋国的官吏全数纳入我朝,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好一个不战而降,竖子!汝知道不战而降意味什么?不战而降意味新朝要全面接受前朝的污垢黑暗!要全面接受前朝延续下来的积弊!宋国冗官冗员,这四个字汝会写,但意思汝就真的清楚吗?孤不知道那群文士儒生是怎么告诉汝什么是冗官冗员,汝回去后好好了解什么是冗官冗员!”
“再有,老娘以武立国!国家的官吏无论大小,非烈士不得担任,无军功不得担任。全国上下当官要看军功,没军功就是连女人都不如!宋国?不管他贾似道如何改革变法,一个词:国无锐气!接受了宋国,汝想让北方骂南方{无骨文贼},南方骂北方{兵痞丘八}吗?!”
“孩子,娘的根基是什么?赫赫武功?那是虚的,只要娘打一场败仗,就没人会记得娘的武功。娘的根基是屯所兵制,大齐能知道全国每一城池每一村镇每一家一户有多少人口,壮丁几何、老弱几何、妇女几何、财产几何、田亩几何,县下没有宗族豪强代孤统治,这是娘的根!这是大齐的根!这是大齐能有今日的因果!孤要打蒙古,大齐能集中每一粒粮食每一个壮丁送上前线!反观宋国,贾似道推行个均田法,困难重重。”
“臭小子,汝近日很膨胀啊!”
周丰沐肥肉一抖,吃惊的抬起头。
周蕊徽睿智说道:“汝反对娘滥用民力,娘知道这是错的,要与民休息的话娘自己也清楚,但该要休息的时候该休息,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娘整修道路水利,就是在为灭宋做准备,不单是为灭宋修路治水,将来为彻底灭掉蒙古,娘还要在塞外筑大大小小的城池,还要移民戍边。汝不要劝也不要反对孤,灭宋是为了消除汉家故土上的兵戈,灭蒙是为彻底解除千百年来北方的边患,孤不想看到周家被边患拖下水,更不想看到靖康之耻在咱周家身上上演!”
“汝想要的是宋国的盛世,孤做不到,汝若不改,可以不做孤的儿子!”
“娘~~~~”
周蕊徽再次堵住他的嘴:“汝小时候便是个仁慈的孩子,待人接物比荡儿要好,有颗仁者之心可以,及时雨就及时雨了,孤就当我周家出了个大圣人。但是,摆不正自己位置,遗祸万年!汝要是一颗心全在宋国那边…………”
起身,玉手拍在周丰沐肥厚肩膀上,温柔说道:“可以去做赵官家的儿子。”
“母亲!!”
“好了!”周蕊徽摆摆手:“说的够多了,汝要好生历练才行,不论汝现在在干什么,去给孤辞了,孤给汝找个贫穷的小县去干知县,按汝的想法也好照着孤的经验也罢,总之给孤做到全县大治,什么时候能做到,什么时候回来。”
“老娘吃好了,蓉儿,扶汝大兄起来,继续吃。”
走出房门,周蕊徽悠悠道:“但愿孤没有揠苗助长……灵兰,今夜的事情…………”
“今夜发生了什么?”崔灵兰疑惑问道。
周蕊徽笑笑,拉着崔灵兰老茧手,走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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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周凝蓉担心的扶起胖哥哥,胖哥哥示意无妨。
“今夜娘是把某骂个狗血喷头啊~~~娘好像重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妹妹,某错了?”
周凝蓉安慰道:“大兄别这么说,母亲这是……是在磨砺大兄啊,娘要是对大兄死心,为什么还要说教呢?娘的苦心咱们做子女的要理解。娘不是说了,要让大兄去做知县,这也是娘对大兄的肯定啊,知县百里侯哇!”
“就是大兄去做知县……希望不要离幽州太远。”
周丰沐一双厚脂肪的肥手把周凝蓉素手合在手心,轻声说道:“母亲的考验某会尽快做到,尽快回来,也许那时,某就能懂母亲的良苦用心了。”
等吃完,满怀心思回到住所,夜深人静少女回忆席间发生的种种事情,默默叹息。
【她是我的母亲吗?他又是我的兄长吗?心底感觉母亲万分厌恶大兄,那种感觉是真的?某多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