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宪历壬子年九月初,已经是格里高利历的10月下旬了,街道上覆盖的落叶渐渐令人感到沮丧,或许是清扫的麻烦所致,又或许是源于某种衰败的心理暗示。东宁的天气虽然并未彻底转冷,不过秋收的时节也已经过了,洪暄留下了陈廷章暂时看管日本屯垦民,回到安平镇向郑经报告屯田的成果。
屯田四人组自然也回到了林家大宅,姜承志还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因为小女儿去世了,所以伊达宗胜一家被迁移到了岸里社居住。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毛渊明显然有些不知所云,只得由姜承志详细解释:“上次我和纬辰去鸡笼接待岛津久治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伊达宗胜一家,他们是被看守直接移交给刘国轩看管的。”
毛渊明点点头,示意姜承志继续往下说。
“后来他们一直被软禁在鸡笼,直到两个月前伊达宗胜的小女儿生病去世。”
“伊达宗胜一家有多少人?”坐在一边的洪诚丘问道。
“伊达宗胜夫妻二人,还有两个妾。大儿子伊达宗兴也是夫妻二人。一个小儿子,两个小女儿,三个孙子,一共十二个人。”姜承志掰着手指算道。
“你等一等啊,我都糊涂了,这十二个人到底什么关系?”毛渊明还是没听明白。
姜承志腼腆地一笑,说道:“啊,我讲得急了,重新说。伊达宗胜有个妻子,是立花宗茂的养女——立花宗茂大家都知道,算是日本战国的名将了。还有两个妾,就没什么家世渊源了。伊达宗胜今年五十一岁,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只有大儿子伊达宗兴是正妻所生,剩下一子两女都是小妾生的。”
“哦,这就有点明白了。”毛渊明边说边点头,“那伊达宗兴多大年纪了?”
“伊达宗兴二十三岁,妻子是酒井忠清的养女,夫妻俩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说,伊达宗胜有三个孙子。”
“这么夸张?!”洪诚丘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问道,“二十三岁有三个儿子,这也太能生了吧。”
“古人可不就这样嘛。”毛渊明一脸不屑地说道,“那另外的一子两女呢?”
“小妾生的一子两女都非常小,儿子五岁,两个女儿三岁和一岁。”
“靠,那不是和孙子差不多大。”洪诚丘继续一脸惊讶。
姜承志笑了笑,没有接洪诚丘的茬儿,自顾自继续说道:“两个月前,最小的女儿生病去世了。”
“唉,古人子女夭折,往往难免。”毛渊明叹息了一声。
“是啊,年龄越小,越容易夭折。古代社会就是这样子的。”姜承志点了点头,“所以,伊达宗胜向刘国轩提出,搬到日本百姓屯垦的地方居住,这样也好雇请佣人照顾孩子。鸡笼只有军人,家里的事都要自己动手,根本忙不过来。”
“这些都是伊达宗胜自己告诉你的?”
“嗯。刘国轩批准了他的要求,所以他们全家一个多月前就搬来岸里社了。洪暄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大木屋,又派兵帮他们扩建了几间房间,因此住得还算不错。”姜承志见众人听得入神,便继续说道,“他们全家搬过来之后,从日本屯垦民中雇了几个妇女操持家务和照顾孩子,生活也就不那么忙碌了。伊达宗胜父子在岸里社也不认识什么人,平日里有了闲暇,就会找我聊天,这些事情我都是亲耳听他们自己说的。”
“咦,那岂不是说,他们还挺有钱的?”陆希星想问题很容易想到钱上。
“对。我看他们身上应该还是带了一些钱的,毕竟是藩主级别的人物,有点积蓄不意外。而且,伊达宗胜对德川将军来说是个流放的罪犯,但郑经还是善待他的,每月会发给他柴米和酒肉,单论吃饭的话,不见得比在日本差。”
姜承志这句话引得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日本战国时代吃饭之寒酸,哪怕是大名也非常局促,到了江户时代也不见得有什么改善,在现代中国传为笑谈,在论坛和知乎上都有很多挖苦的文章。
“那你觉得这两父子人怎么样?”许纬辰自从中秋节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去屯垦营,把营里的事务都全权委托给常镇业负责。
“什么怎么样?人还算和善,也很文雅,谈吐有礼。”
“我是说,看上去像不像精明干练的人?”许纬辰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不好确定,姜承志皱着眉头想了想,答道:“伊达宗胜官至从四位下兵部大辅,这在外样大名的支藩里已经算很高了。而且能搞出伊达骚乱这样的事件,想必野心和才能都还在线吧。”
“嗯。”许纬辰点头表示赞同。
“你’嗯’啥?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嘛。”洪诚丘总是最快能够反应过来,找到别人态度中的潜台词。
“呵呵。我是想说,之前我们的想法可能有些偏差,直接从德川将军入手或许未必是最好的办法。”许纬辰见洪诚丘窥破了自己的思路,便直接说道,“上次老姜回来时说,德川家纲的身体不好,国事都由酒井忠清掌握。现在又发现,这个伊达宗胜和酒井忠清其实是儿女亲家,那么很大可能,伊达骚乱根本就是伊达宗胜和酒井忠清联手制造的。”
“本来也是。有些历史学者就是这么认为的。”姜承志点头说道,“上次去江户,德川家纲还特意避开酒井忠清召见了我们一次,肯定是他也觉得酒井忠清有份参与。”
“是的,将军和酒井忠清之间的矛盾肯定存在,我们也可以善加利用。”许纬辰提高了声音,朝着众人说道,“过去我们是打算站将军一侧。现在看来,德川家纲身体不好,而且身为将军,我们其实没有常规见到他的途径。相反,酒井忠清非常强势,而且他的盟友伊达宗胜现在就在这里。如果我们换个思路,利用伊达宗胜来联络酒井忠清,那么事情可能就会好办很多。”
毛渊明听完许纬辰这段分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略带疑惑地问道:“思路倒是这个思路,只是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那就去岸里社拜访他一下,和他提升一下关系,起码老姜现在和他就挺投缘的。”洪诚丘很快有了主意。
“去是可以去,只是单纯拜访,哪怕送些东西,恐怕也并不能够让他全力帮助我们。”许纬辰摇着头说道。
“那有什么更好办法?”毛渊明接着问道。
许纬辰并没有回答,显然是心中还没有更好的方案。
“我倒是有个想法。”说话的竟然是温如嵩。
毛渊明显然是一愣,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呃……请问有什么高见呢?”
“现在不是有大批浪人在刘国轩那里修路吗?前几天有消息传来,说路已经修到大甲溪北岸不远处了,再有一个月估计就能和南岸的官道汇通了。等路修好了,这些人就没事可做了。我们马上去向郑经提出,把这些浪人编练成军,交给伊达宗胜管理。这样一来,伊达宗胜重新获得了领主的地位,必定感激我们,我们再利用他与酒井忠清勾兑,那就一定能成事。”
温如嵩的这段话显然一如既往地充满了理想化的想象,不过大方向却没什么问题。把日本浪人的武力利用起来,本身就是向德川将军申请这些人来东宁的目的,只不过郑经之前把这些人放在了刘国轩手下修路,现在倒是一个把浪人们争取过来的好时机。如果在这个基础上,还能宠络伊达宗胜,那就再好不过了。
“行吧,那就去找郑经试试。”毛渊明没有说话,许纬辰先表了态,“先看看郑经的态度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