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说无理当然是无理的。不过呢,从军事上讲,惠州对于我军来说,确实有些鸡肋。”蒋一正解释道,“惠州和潮州都处于广东沿海,中间隔着山区,而惠州离广州很近,如果惠州发生战事,从广州增援比从潮州甚至金厦增援容易得多。”
“是啊,你想想,大革命时期,孙中山和陈炯明就是在广州和惠州之间作战,近的很。”姜承志怕王建国理解不了地理上的距离,连忙又举了一个近代史上著名的例子。
“所以,放弃惠州是一举三得:给了吴三桂面子,缓解了和尚之信的关系,还避免了我军陷入战线绵长处处防守的困境。”蒋一正继续说道。
“咦,那你们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好事,那还有什么担忧的呢。”王建国也是越听越糊涂。
“问题就是,尚之信起事之后,福建和广东的其他地区分属耿、尚两家,名义上我们已经不再和清朝接壤了。也就是说,这里的三万大军要么坐着无所事事,要么就必须和耿精忠、尚之信之一开战。”姜承志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谜底。
蒋一正也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耿精忠之前和我们发生过战争,还杀死郑聪这样的重要人物,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相互之间是不信任的。对于耿精忠来说,有我们在身后,脖子后面也是凉飕飕的。”
“所以两家迟早要开战?”王建国终于明白了。
“对,刘国轩就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啦,也不需要刘国轩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之前江元勋偷袭金厦,就是耿精忠的一次尝试,无非是失败了。但耿精忠应该不会死心。”
“那你们想要我回去对军机处怎么说?”王建国对军事没有兴趣,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向军机处报告情况。
“嗯,我们和刘国轩研究过,现在耿军主力还在浙南与清军对峙,暂时不会有行动,但如果浙南战局有变化,耿精忠随时有可能动手。到时候,不但这里又要有腥风血雨的大战,连浙南那边也要千万小心,耿精忠背刺可不是好玩的。”
王建国听完,点头说道:“行吧,我一定把你们意思带到,让军机处和绍宽他们做好准备。”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你要提醒大官人和绍宽他们。”姜承志忽然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王建国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把头伸向姜承志。
“刘国轩这里,从上到下都是福建将领、福建士兵,我们几个其实没办法控制刘国轩,他军阀化的趋势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样啊?”这下王建国也有些惊讶,“那会不会对你们不利?”
“这倒不会。一来,刘国轩和我们无冤无仇,而且我们是郑经任命的军机处委员,他不至于对我们不利,二来,陈永华现在把福建巡抚衙门设在了漳州府,名义上他才是这里的最高官员,有他在,刘国轩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刘国轩现在处理军务都是独断专行,这倒是一点不假,虽然也会知会我们一声,不过仅是出于礼貌而已。”
“我明白了,这事情我也要跟大家说一下,让大家有个准备。”
王建国本来心情不错,被姜承志和蒋一正一番说辞之后,感觉略微有些郁闷,好在这一趟来金门的工作并不多,第二天祭祀了鲁王墓,就可以回家了。
刘国轩倒是对祭祀鲁王墓的事情非常重视,派人帮忙搭建了临时祭坛,还派了很多士兵到场壮大声势。礼部官员一早在祭坛上摆了香案,等人到齐了之后就开始。
鲁王墓规模不大,和明代规制的亲王墓相去甚远,没有神道享殿,只有墓圹本身,虽然拾掇得非常整洁,但略显寒酸。
祭祀仪式开始,先是由礼部官员宣读了诏命,以朝廷的名义追谥朱以海为鲁忠王,然后由朱弘桓亲自念诵祭文。祭文由黄百家执笔撰写,文辞华丽,但黄百家对鲁王生平并无多少了解,整篇祭文显得华丽而空乏。
祭祀已毕,朱弘桓即向刘国轩辞行,说是要马上回杭州向皇上回奏。刘国轩本来也无意多留朱弘桓,只是因为高正飞训练士兵们操控热气球还没有完成,因此强留众人又住了两日,到五月十七日才启程出港。
等一行人回到杭州,已经是五月二十一日的下午,进城之后抓紧时间先去见了朱慈炤,报告事情圆满完成。朱慈炤对祭祀鲁王墓的事情倒是有些兴趣,问了朱弘桓不少细节,并且询问鲁王原本山东封地的陵园的情况。朱弘桓生在金门,迄今为止从未离开过闽浙二省,对山东老家的情形并不清楚,只是说当年父亲下葬时,宁靖王朱术桂所撰写的圹志曾提到“指日中兴,特旨赐谥、改葬,此亦足偹考订云”,现在看来,父亲的墓葬规制较为简陋,如果将来有可能,希望另择地方兴建陵墓迁葬。
朱慈炤对朱弘桓的这个要求颇为上心,等朱弘桓走了之后,便问毛渊明能不能把朱以海迁葬到杭州。毛渊明考虑了一下,回答说:“杭州和鲁王家族并无关系,迁葬杭州似乎理据不足。何况,如果要迁葬,应该以山东或者应天为首选。现在迁葬杭州,会给人以朝廷想偏安江南的印象。”
朱慈炤见毛渊明说的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
王建国一路上忐忑不安,等毛渊明处理完朱慈炤这里的事情,便约上众人一起吃晚饭,抓紧转述姜承志和蒋一正的话。众人听罢,都觉得形势严峻,战局阴晴未定,刘国轩若是坐大,也是一件麻烦事。
常镇业见几人烦恼,笑着说道:“我们以前读史,经常嘲笑皇帝猜忌武将,没有用人不疑的魄力。其实在通讯能力很差的时代,沟通很困难,猜忌才是正常现象。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在猜忌刘国轩吗?”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孙广越吃饭的时候,终于可以把扇子放下,握着筷子,“其实军头坐大这件事,有很多复杂的因素起作用,不见得掌握了兵权就会变成军阀。南宋初期,为了抵抗金军南下,宋高宗完颜构采纳范宗尹的意见,允许韩世忠、岳飞、刘光世、张俊、吴玠、吴璘等武将形成藩镇,驻军地区的军事权、行政权、人事权几乎都被这些军头掌握,但事实证明,后来完颜构收回这些人的兵权,也并没有花太大了力气,除了吴氏兄弟在四川实在太远,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之外,韩岳刘张等人都轻易被解除兵权调到朝廷。”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刘国轩不会变成一个割据军阀?”毛渊明听孙广越说了这么长一串典故,倒也颇为心服。
“我觉得暂时不会。”常镇业非常有把握地说道,“一个人要割据,先要完整掌握一个地区的军事权、行政权和人事权,然后才能收拾人心巩固统治。现在福建巡抚还是陈永华,任命官员也由陈永华和朝廷沟通之后进行,刘国轩无非是在军中得以独任而已,离开藩镇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说的也是。现在与其担心刘国轩割据,还不如先考虑一下和耿精忠的关系,这人实在太无耻,我很担心他会背刺绍宽他们。”毛渊明听完常镇业的分析,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这事情倒是非常可能,要不我们再写一封信,送去给绍宽,把情况跟他介绍一下,让他多加注意。”常镇业马上提议道。
“行,那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你来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