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的一大早,鲍婧和马心如便按小郡主的要求,在王府门外等候,准备一起去探望二郡主。
毛渊明当然想抓住这个机会去见一见朱术桂,只是贸然上门拜访好像有些孟浪,于是和鲍婧说好,自己到时候在宁靖王府门外等着,鲍婧相机行事,看看有没有办法接触到朱术桂并且提出拜会的请求。
另外,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似乎也说不过去。为了“给朱术桂送什么礼物”这个话题,大家也商量了很久。考虑到朱术桂的文人特点,最终决定以文人的方式,送一轴字。于是还是请“酢秀才”朱苍酢在纸上写了,然后送去笔墨庄裱糊起来,装在了一个锦盒之中,由毛渊明捧在手里前往宁靖王府。
鲍婧和马心如与小郡主同坐了一辆马车,很快来到了宁靖王府门口。宁靖王府在安平镇的西定坊,所在的位置倒是离英国商馆不远。与一般王府宅邸坐北向南的格局不同,宁靖王府坐东向西,以示眺望故土之意。
小郡主是宁靖王府的常客,门房只是问了一句同来的是谁,听说是小郡主的朋友,便忙不迭地往里请。
宁靖王府的建筑也是三进的结构,小郡主带着二人直奔姐姐的住处。二郡主被朱术桂安置在王府第二进的两间厢房里,虽然地方不大,要住下婆媳二人和四个孩子,还有两名婢女,显得颇为拥挤,但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二郡主见妹妹来了,开心地迎到房门口,本打算说上次怎么又送东西过来,忽然见到妹妹身后的鲍婧和马心如,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换了端庄的表情问道:“妹妹,你今天带来的是哪里的贵客?”
小郡主把两个人的来历简略地与姐姐说了说,又夸马大夫医术高明,今天是特意来为几个孩子检查身体的。二郡主一面连声道谢,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神色。
小郡主见姐姐脸色有变,连忙问道:“是不是寿倌儿又病了?”
“是啊……你这外甥生来就体弱多病,这几天好好的又发烧了。”二郡主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三人坐下,“我原打算请沈老先生过来看看,又怕打搅了他老人家。”
“那姐姐你别担心了,我请了马大夫过来,让她给寿倌儿看看吧。”
“这……”
“别这个那个啦,妹妹我带来的大夫,姐姐还信不过吗。”小郡主说着话,也没等姐姐答应,直接拉着马心如的手,便往里屋进来。二郡主也立马起身跟了进来。
里屋并排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上面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昏昏沉沉地睡着,鼻息非常粗重,显然是发着高烧。
马心如掏出听诊器,听了听心肺,用耳温枪量了体温,又仔细检查了寿倌儿的全身上下。
二郡主没有见过马心如手里的这些东西,觉得十分惊奇,想要问,又看到妹妹不停地朝自己摆手,便没有出声。
马心如检查完毕,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这孩子应该是得了心肌炎。本来也不是难治的病,但因为没有抗生素,只有靠孩子自己的体质硬撑。若能撑得过去,则自然痊愈,但撑不过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于是马心如从包里拿出了一粒儿童退烧药,请小郡主取过一碗水来,喂寿倌儿吞下。
二郡主当然是十分心急,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病。马心如见过的患儿家长多,也熟悉他们的心理,先劝她不必过于焦虑,然后又委婉地告诉她,孩子的病或许能撑过去,也或许会有意外。自己刚才给孩子喂了退烧的药,一时间症状会好转一些,但之后无法保证。
二郡主听完,脸上倒也没有太多伤感,缓缓地说道:“这孩子自出生就多病,其实我也知道,若真是保不住,怕只是天意难违。只是……先夫就这一点血脉……”
小郡主在旁边,恐怕姐姐伤心,赶紧问马心如:“马大夫,这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就没有药能治吗?”
“这病……恐怕只能看天意了,我手上没有能治的药。若是孩子能撑得住,等烧退了之后,多吃些滋补的食物,强健身体,或者能够自己痊愈。”
“要多吃些滋补的食物?那我回去和聪哥商议,给姐姐送一些过来。”小郡主一听有办法,脸上马上有了些笑容。
“妹妹……”二郡主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寿倌儿有没有办法痊愈,都是天意。二爷公务繁忙,妹妹真的不要去麻烦他了。”
“姐姐……”小郡主还想说什么,鲍婧用手轻轻拉了拉小郡主的袖子,柔声说道:“孩子现在还发着烧,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下去东西,先喝点粥调养调养,等孩子的烧退了,能说会走了,我们再作商议吧。”
二郡主听了,轻轻点了点头:“这位鲍姐姐说得是。”
鲍婧其实和郡主姐妹年龄相仿,但身上有社会人的气质,显得成熟一些,在二郡主眼里就成了“姐姐”。
小郡主于是又转而问起其他三个孩子的情况。二郡主与郑哲飞生有一男三女,三个女孩倒是一个比一个健康,此刻正在隔壁奶奶房里,大姐学着做些女红,两个妹妹便自己玩耍。既然说是给孩子们检查身体,便让婢女去隔壁把三个女孩子都叫了过来。马心如一一看过之后,觉得确实身体都比寿倌儿强健得多。
“对了,刚才二郡主说的沈老先生,不知是哪一位?”鲍婧想找些头绪,然后把话题引到拜见宁靖王爷上去。
“沈老先生叫沈云右,也叫复斋先生,崇祯年间的进士,跟着国姓爷来台的。因为精通医道,治好了许多病人,大家都称他老人家为’医仙’。”比起二姐,小郡主在台湾的时间更长,对人事的了解反而多过姐姐,因此非常仔细地为鲍婧介绍。
“哦,那这位复斋先生现在做些什么?”
“国姓爷在的时候,沈老先生也参与军机事务,后来年事渐高,便慢慢让贤予年轻人。老先生今年好像已经六十多了吧。”
“那倒也是应该清闲一下,颐养天年了。”鲍婧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那沈老先生与宁靖王爷常有些来往吧?他们应该年寿相近。”
“宁靖王爷今年五十五,比沈老要年轻些,不过他们都喜欢诗文往来,确实很有交情。”
“那宁靖王爷平日里见客吗?”
“王爷精神很好,除了作诗写文,也时常与朋友出去郊游。渡海来东宁的大明老臣,多半与王爷年纪相仿,隔三差五也有来王府走动的。”
“那……不知道今天王爷有没有空闲,我们商会的会长倒是想拜见一下他老人家,当面请教些事情。”鲍婧终于把最重要的目的带了出来。
二郡主不知道鲍婧嘴里的“商会会长”为什么想见宁靖王爷,但既然是妹妹的朋友,又替儿子看了诊,现在要自己行这一点方便,却也不好推辞,便引着几人出屋,往王府的第三进里走去。
毛渊明和许纬辰在宁靖王府门外候了多时,王府坐东向西,深秋的早上晒不到阳光,冻得有些够呛。终于,有一个小太监出来,说是王爷传唤,两人赶紧跟着往里走。
宁靖王府里面的三进结构,第一进的正房如同明制王府的承运殿,是迎接圣旨、办理公务的地方,虽然此时已经没有皇帝,宁靖王爷在东宁也并无公务需要办,但规格仍是必须具备的。
小太监引着二人过了月洞门,到了第二进的正房门口,这里才是宁靖王爷私人会客的地方。
二人跟着小太监进了客厅,只见一位老人站在屏风前,背对大门负手而立。小太监低声说道:“见了王爷,还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