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身在高高在上的君王，听了太多的假话。

　　而讽刺的是，所有的假话都是来源于自己的选择。

　　因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听不得须臾的真话，所以才会养出一捧捧的假话。

　　李慎笑道：“真的，您不是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我现在说的，都是我心里所想，全是真的。

　　我到老远的跑到这里，冒着风险，不是给父皇说假话的。”

　　他想了想，又笑道：“想来，我也是独一份了，能与父皇如此这般的聊天，其他的皇子恐怕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床上的人跟着呵呵笑了几声，又问道：“你知道了？”

　　“对，七哥一死，隐隐约约便察觉出一些事情，便得知了父皇能听见我的心声。”

　　李慎疑惑的问道：“父皇，不惊讶吗？”

　　“您竟然能听到我的心声？！

　　如此神乎其技，不循常理之事，竟然没有找个人给我驱鬼，反而就接受了？”

　　李世民幽幽的说道：“现在听不到了。”

　　“因着，我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随口说出来，也没忌讳什么。”

　　李慎继续说道：“我以前老在心声里骂你，都是我的不对，给您赔礼道歉。

　　但我说您是千古一帝，并非胡乱叫的。

　　我能算，我真的能算到未来，很久很久的以后，千百年之后，人们都叫你千古一帝，说您是最好的皇帝。

　　父皇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床上的人再次轻笑，“朕信你。”

　　“就算您是千古一帝，您也是人，是人就脱离不了生老病死，就脱离不了人的弱点。

　　这些时日，我想了很多。

　　我不应该厉声怒色的跟您对峙，应该想更好的法子。”

　　李慎幽幽的叹息一声，说道：“我总觉得，像您这样的千古一帝，不应该这样的离去，应该是战马、烈火以及美酒。

　　您的一生轰轰烈烈，连死亡都应该是坦坦荡荡的。”

　　话音落下，李世民并没有回应这句话。

　　夜晚凄凉痛苦，如同死亡。

　　李慎静静地坐着，陪伴着千古一帝最为狼狈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渐渐的呈现出一股透明油纸的模样。

　　李世民突然说道：“好想回到以前的战场上，看着篝火，喝着烈酒，或许，战死沙场是一种更好的抉择……”

　　李慎该走了。

　　他盘算着时间，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

　　从自己来到这里，到天蒙蒙亮，正正好。

　　李慎起身，开口道：“父皇，我的儿子出生了，健康白净，不如，您给赏个字？”

　　“君子，玉也，不如单字一个，珝。”

　　他在床边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儿臣谢恩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李世民死了。

　　死于农历七月，艳阳高照。

　　正午最热闹的时候，突发疾病，他高抬着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抓空。

　　双眼楞直直的看着天花板。

　　道士、太医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消息发回长安城，李慎足足晚了四五天才知晓。

　　知晓之后，也淡然的哀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早在他闪现前往翠微宫探望李世民的时候，几乎已经看到黑白无常站在床边，当时就猜到，没多少时日了，没多少时日了……

　　传说，李世民在临终的一段时间，四处征战留下的骨头，日日疼痛难忍，无法入眠。

　　难忍之下，韦贵妃在水里偷偷加了止疼药，才好受些。

　　又传说，李世民在临终之前，嘴里说着胡话，一说看见了李慎，一说看见了李承乾，又看见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来找他索命。

　　又传说，李世民是被翠微山上的一群道士给害了，服用的丹药都是害人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人没了。

　　在消息传回长安城的时候，李慎终于得到释放。

　　他一步步的走出来，抬头看着天上刺眼的阳光，有些不适应。

　　他太久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国丧，天下服之。

　　街道上、人群中，处处披麻戴孝，人们自发地为大唐的开创者悼念。

　　不管做了多少错事，李世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子民。

　　大唐的百姓也确确实实过上了好日子。

　　李治等级，李世民下葬，翠微山一众道士被悄无声息的祭天。

　　想必，此事连史书都不会记载。

　　李慎终于回府。

　　府邸上上下下的含着热泪，盼望着李慎回来，却不敢说一声高兴。

　　夜晚不敢喝酒，不敢高声谈论，因着李世民死了。

　　在李世民死后的第二个月，李慎被封地襄州，位于湖北，地界不大，四季分明。

　　襄者，助也。

　　李贞同样被赶出了长安城，临走之时，还不忘给李慎开玩笑，“被封之地，蕴含期盼，咱们的陛下盼望着，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李慎没说话，默默地收拾家当。

　　当初的承诺犹言在耳，李慎准备好卖身契以及银票，交给南筝、花羽以及妙妙，甚至还预备下了宅子，供她们落脚。

　　没想到三人的选择格外一致，都想着于王府一起搬到襄州。

　　“当真不走？”

　　花羽笑道：“反正王爷说话算数，若是襄州不合心意，我们再走也不迟。”

　　李慎笑笑，“好，那就随你们。”

　　本着都是老子的，不要白不要的道理，李慎将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搬了足足二十多辆马车，又害怕劫匪，特意找陆长风带来一整只护卫队。

　　离开长安城的当天，阴雨连绵。

　　李贞早走，李炜有公务在身，前来送行的竟是重利轻别离的任令方。

　　任令方笑着说道：“待到襄州，落脚之后，给我个信，缺银子花了，也给我个信，草民什么都不缺，就是不缺银子。”

　　“得令！”

　　李慎拱手，正准备骑马离开。

　　妙妙突然拽着他的衣襟，看向远方，一辆马车停在拐角处，没人下车，不知是谁。

　　他瞧着，也没有打招呼，而是一扬鞭，上路。

　　李世民已死，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心声，没有人再回重用自己，什么低调什么系统都无用了，他从今日起，变成了真正的李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