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里葬着谁呀?”
起风了,在成都南面的这片园陵里。花瓣围绕着赵云被撩动的飞龙甲飘舞着,像极了谁的笑容。
“是你的淑娘。”赵云拍拍赵统的小脑袋,道。
“在你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你的淑娘很疼你。如今你房间里的那些木枪,就是她做的。”
小赵统点点头,面对着墓碑:“我知道了。谢谢您,淑娘。”
赵云依旧穿着飞龙甲,这件带在身边几十年的衣服。年华驰去,他也已不再年轻,乌丝化做了白发,随风飘起。
樊淑终究还是病逝了,就在一个多月前的夜晚。那天夜里,赵云像往常一样陪在樊淑的床边,给她讲故事,就像是哄着小孩子一样。樊淑很安静地听着,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她就那样笑着入睡了,睡前对赵云说着“明天晚上接着讲给我听。”
可是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爹,淑娘长什么样子呀?”小赵统抬起头来望着赵云,“一定很漂亮吧。”
赵云笑了笑,俯下身,把那一束妖姬放在墓前。
“就像这束花一样。”
妖姬图案是飞轮互转的标记,整片大陆上,唯有樊淑能了然于胸。现在樊淑走了,赵云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赵云只是觉得心空了,空了一块。
骨头断了,还可以再续。只是,伤好之后,每每触及到断骨之处,总会分外小心。
“统儿,我们回去吧。起风了。”
赵云拉着小赵统,祭拜了樊淑,往家里走去。
“爹,淑娘和云娘,你更爱哪一个啊?”
赵云望着远处的成都。
“她们都是我最爱的人。”
赵云领着小赵统回到城内,赵统喜欢吃糖葫芦,赵云买了一串,又看见街上好多服装店,触景生情。
那一年的桂阳,樊淑也是这样等着他。来到成都之后,也是樊淑发现了蜀锦的非比寻常,提议赵云向刘备报告,将蜀锦作为出口其余地方的货物,为整个益州带来了极大的利润。
看到这些绸缎,赵云就会想起樊淑的笑容。那天真烂漫的笑,不在意世俗陈规,却最后为了自己变成贤妻良母……
到了家门口,小赵统踮起脚尖晃了晃门环。一会儿,门便开了。
“回来了。”马云璐道。
“娘!”小赵统扑入马云璐的怀里。
“嗯。”赵云把门关上,“等广儿长大一点,也带他去看看樊淑吧。”
马云璐点点头,望向屋内:“子龙,张飞将军来了,等你有些时候了。就在里面。”
“飞哥?”赵云道,“嗯,你带统儿下去吧。”
走到后院的亭子里,赵云看到张飞凭栏独坐。那曾经被世人呼为裂天的张飞,那曾经在长板桥上喝退百万雄兵的背影。自关羽死后,张飞一夜之间白头,身体都似乎消瘦了下去。赵云远远地看着张飞的背影,莫名的萧瑟。
两人见过,对坐。自汉中一战后,两人也没有再见过面,没想到如今却是……
“飞哥。”赵云给张飞倒上了一碗酒,“这次来成都,好好待几天吧。”
张飞向来爱喝酒,但这一次,却没有喝。
“不了,子龙。”张飞道,“俺已经见过大哥了,下午就回阆中去。”
赵云一阵莫名的苦涩。刘备称帝,现在离关羽之死已经有一年之久,张飞特地从阆中跑来成都见刘备,目的不言而喻……
“飞哥,陛下他……身体还好吧?”
张飞点头,又摇头:“大哥也老了……”
是啊,都老了。赵云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感觉到时间的飞逝,自关羽死后,仿佛一夜之间,赵云认识的人都苍老了好多。刘备、诸葛亮、张飞……还有自己……
“子龙,你是不是劝阻大哥,不为二哥报仇了?”
张飞端起碗,却没有喝,只是盯着赵云。
赵云很艰难地点头。简单的动作,却耗费了太多力气。
“飞哥,如今伐吴真的不是上策……”赵云苦笑着,“我们失去了荆州,天下局势又突然变得混乱起来,我们不能……”
张飞摆摆手:“俺知道,这才是你,这才是俺认识的赵子龙。”
赵云愣住了。
“子龙,你阻止大哥伐吴,俺不怪你。”张飞道,“因为你是赵云,你处处为了我们大家考虑,才会这么做。如果你像其他的缩头乌龟一样,因为怕大哥发怒而不敢进谏,不敢劝阻,任由大哥去伐吴,那俺不但不会谢你,还会看不起你。”
赵云默然。原来张飞……知道这些……
“飞哥,你既然明白,又为何……”
“子龙,人有的时候没有选择,真的。”张飞将酒一饮而尽,“这一次,俺没有选择。”
“我们兄弟三个,自涿郡起兵时就一直在一起。汉王朝的风雨飘摇,失败倾颓,我们都经历过。”张飞道,“我们为了前途迷茫过,为了失败痛心过。我们最富有的时候是拥有两个大州,最贫穷的时候是在漏雨的屋子里挤着同一张破凉席……”
“这一次,二哥他就那么地死了,他就那样死了。俺……没有选择……”
张飞把空碗放下,看到了自己的白发,望着天空,叹道:
“子龙,我们都老了。这个江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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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赵云和张飞聊了好多,说了好多。待到下午,张飞辞去,就要回阆中。
“飞哥。”
赵云在门口叫住了张飞。张飞骑上了马,回头等着。
“下次来成都,再请你喝酒。”
张飞摆摆手:“再说吧。”
赵云目送着张飞离去,出城,消失在视线里。远处的夕阳如此绚烂。
像是开始,像是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