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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痛苦的决定

  林岩脸色一红,故意扭头不去跟父亲四目相对,扭捏道:“爹,我是来谈你签字的事情的,怎么又扯回金少身上了……”

  林哲翰道:“我就你一个女儿,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我没那么无私,不计金少的前嫌去成就他。那韩江南对你用情也是很深,现在我就要你一句真心话,你心里的人还是不是金少?”

  林岩左右回避不得,只得扭头同父亲四目相对,反问道:“这事和停罢签字有关系吗?”

  林哲翰一字一顿道:“我以为,有。”

  听着父亲郑重其事的表达,林岩忍不住低下头去,眼中闪过同我过往的一幕幕往事。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许。那些或悲伤、或快乐、或痛苦、或幸福的故事就仿佛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

  想着想着,一滴晶莹的眼泪悄然从脸颊滑落,许久,她终于缓缓抬头,迎着父亲灼热的眼光缓缓道:“我想忘了他……但是做不到……”说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汨汨涌出,花了脸上淡淡的妆容。

  林岩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不由得长叹一声,许久才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

  次日,一夜没怎么合眼的林哲翰早早就起了床,命管家老李备好车,一路疾驰来到我所住的大杂院中。

  下车之后,老李敲了几声大门都没人应,林哲翰便要他敲得重一点。老李也不含糊,摆出一副擂鼓的架势,抡起拳头就开始“咣咣”砸门。

  才敲了没一轮,就听到门里传来不耐烦的应声:“谁啊,一大早砸门,有没有公德心啊……”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却是连衣服都没穿好的徐牧。

  徐牧显然没想到这一大早前来叫门的人竟是上海首富林哲翰,一时颇为尴尬,连忙改口喊道:“林老板,您怎么来了?”

  林哲翰满脸阴霾,他瞟了徐牧一眼,用冷冰冰的语调说道:“告诉金少,我在院子里等他。”说着,走进院子里坐下。

  徐牧不敢怠慢,立刻爬上二楼把还没睡醒的我喊了起来。

  我听说林哲翰亲自前来,也是毫不含糊,忙穿好衣裤下楼,对着林哲翰的背影寒暄道:“林老板,这么早啊。”

  林哲翰扭头瞟了我一眼,起身道:“金少,你跟我来。”说着,抬腿走上了二楼的露台。金少紧随其后,也来到露台上。

  林哲翰背过双手,静静看着脚下冷清的街道,听得我跟过来,连头都没回,沉声问道:“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只问你一句。金少,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弥补之前你所犯下的一切错误,你愿不愿意?”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转过身来,一双深邃沧桑的眼睛静静凝视着我。

  我表情显得颇为惊讶,愣道:“……什么机会?”

  林哲翰眼神一冷,却竖起三根手指,条理分明地说道:“第一,登报道歉,承认悔婚之过。第二,休妻!向公众表明你与张雪从此再无瓜葛!第三,你择日再度迎娶林岩。”

  我全没想到林哲翰提出的会是这样三个惊世骇俗的要求。不由得愣在在场,不知如何接招才好。

  林哲翰落下手臂,淡然道:“我会等你一天,只要明天早上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你的道歉声明,我便再也不会给你签字。而且,只要你道了歉,我就默认你答应了后面这两点。”我闻言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冷,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林哲翰最后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瞟了我一眼,“一天!”说完,毫不犹豫的扭身离去。只剩下我一个愣愣地站在露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露台上站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很久,生命中总有很多事是需要思考的。有时候,停下来看看,我们才能更清晰地看清未来的方向。

  我一整天都没吃饭,就算是秦素秋亲自上来喊他也不吃,只推说没有胃口。

  抬眼看时,天空干净得很,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真是一个适合睡回笼觉的好天气。然而此时的我却没有半点困意。他愣愣地站在露台上一动不动,就好像雕塑一般。

  那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却变得越来越毒,越来越辣。我时不时热得大汗淋漓,时不时又冷得颤抖不已,到最后他已经有些搞不懂什么是热,什么是冷了。

  这一整天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也似乎什么都没想。总之,时间忽然过得飞快,万事万物如走马灯般在身体两畔穿梭而过,万花筒状的世界在眼前绚烂展开,将过往和现在分割在两个没有交集的界限之中。有几度,我觉得自己就要迷失了……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累了,便坐在露台边缘,将两条腿从栅栏中伸出去。这里是我和张雪曾坐过的地方……

  夜晚的上海灯火璀璨,此刻的我却无心欣赏。虽然他眼里倒映着整座城市的灯火,但脑海中所映出的画面却只同张雪有关。他清晰得记得,在一年前那几次英雄楼聚会中,张雪每次都坐在一个最尴尬的角落,自顾自地喝着闷酒。后来他才知道,张雪那时并不打算参加聚会,只不过是因为榜爷的一句“输人不输阵”这才赌气前往。然而,那时候我整颗心都放在林岩身上,自然对张雪吃醋的反应视若无睹。

  她当时知道自己喜欢他吗?答案肯定的。他当时又知道自己喜欢她吗?答案也是肯定的,终不过当时的他被某些急功近利的现实迷了双眼,这才没看清自己的内心所属,终于一步步走向一条南辕北辙的道路。后来,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消失在那个深不见底的绝壁之下。不论他再发出什么声音、做什么事情,她都再也无法听到、无法看到。

  张雪走了,并且再也回不来了,但我却回来了。

  如今的上海已不是那个歌舞升平的上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正值大罢工时节,但那些有钱人依然可以花天酒地、为所欲为,而没了工作的穷人却只能行乞路边、饿死街头。

  在这些时日里,我亲眼见过无数人间惨剧:有那父母惨死的孩子啼哭路旁,任凭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人肯将其父母埋葬;有那八旬老母痛失爱子,在苟延残喘中发了疯;还有那病入膏肓的人无钱医治,在马路边痛苦呻吟、嗷嗷待死……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饿得瘦骨嶙峋的穷人,难道他们天生就注定了要贫穷吗?那些撑得肥头大耳的富人,难道他们天生就注定要富有吗?

  这不公平!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仇凌曾经给自己读过的一篇小说: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段文字出自鲁迅的《狂人日记》,虽然故事讲述的内容听起来十分荒诞,但是这总结历史的两个字却深深说到了我心坎上。

  现在上海滩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往的五千年间也曾不断发生。所谓“仁义道德”不过是那些所谓“人上人”为蒙骗世人而大肆吹捧的行为准则,实际上埋藏在“仁义道德”之下的真理无非二字——吃人。

  我以前也曾向往成为“吃人”的人,后来发生的种种却让他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他也已经不知道了。也许他无法改变这个世道,但他至少可以改变自己……

  活人早晚要死,死人早晚要埋。无论如何,过去的事情都将永远过去。我们永远不能为过去而活,唯一能争取和把握的只有现在和未来。

  那么,还等什么呢?

  我没有再多想,他忽然起身,理了理衣襟,然后匆匆下楼,头也不回地迈出院子。

  ……

  当我来到《快闻日报》报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分。整座报馆一片安静,只有角落里一盏不怎么不亮孤的灯兀自孤零零亮着。我走近看时,只见“名记”郑伟正在灯下奋笔赶稿。

  郑伟听见脚步声,忙抬头观瞧,见来者竟是我,惊讶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摇了摇头,并没接话茬,走到郑伟办公桌前,郑重地问道:“想不想做个大新闻?但你要保证连夜帮我排版、打印,明天一早就要见报。”

  “啊?这么急?”査良伟拿起手头的一堆稿子:“你看到了吗,上海八大报,七家找我约稿。我现在通宵写都写不过来了……”

  我点点头,扭头便走:“那我去找别人。”

  郑伟连忙起身喊住我:“回来,回来!看把你急的,我郑伟讲义气,八大报都可以不要也要报你的新闻。说吧,具体是什么东西?”他已猜到我绝对是有要事相求,否则不会这么晚还来叨扰。

  我停下脚步,回身道:“我的新闻。”

  “你的新闻?”

  我点了点头:“确切的说……是我和林岩的新闻。”

  郑伟闻言一惊,全不知道我在打什么算盘。

  ……

  深夜,林哲翰在忙完了手头的所有工作之后,便将李管家喊进来,将一个信封郑重地交给李管家,说道:“明天中午之前,你亲自把这封信交给总工会的副主席仇凌。”

  “是。”

  “这封信里的东西事关重大,你切记务必亲自交由仇凌手上。”

  李管家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封,点头道:“老爷,您放心。”

  林哲翰点了点头,起身回房。李管家做事他向来放心。所以今天晚上,他应该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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