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扔下扫把喊道：“报告，确实是天花和麻风。”

　　这时，张明义向扮成花脸的仇凌一使眼色。仇凌会意，把长枪一摔，指着秦素秋骂道：“姓秦的，找我们天春苑的来唱戏，你怎么没说家里死的是天花和麻风？”

　　秦素秋虽然是江湖卖艺出身，可演起戏来也似模似样，气急败坏地吼道：“怎么，不想赚钱啦？不赚滚蛋呀！”

　　仇凌振振有词喊道：“戏唱了一半，想赖账啊？”

　　秦素秋喊道：“我赖就赖了，怎么着？”

　　仇凌道：“好，我走！我走还不行？你这辈子克死亲夫、克死孩子，下辈子下九流吧你！”

　　一挥手，命众戏子从后门离开。那士兵头目冷哼一声，忙上前一把拽住仇凌，抬头就是一拳，将其打翻在地。

　　仇凌在地上挣扎爬起，“吱呀”乱叫，关伟、贾六等人见状急忙扶住仇凌。

　　秦素秋喊道：“哎呀，当兵的打人啦……”

　　“给我闭嘴！”士兵头目粗鲁地喊道：“挨屋搜！”

　　“是！”

　　士兵们得令，立刻分散挨屋搜查。将各个房间的衣柜抽屉、箱子床底都翻了个底朝天，一番搜寻下来，却什么都没搜到。不多时，众士兵纷纷回到院中报告：“报告，没有其他人！”

　　士兵头目冷哼一声，一挥手：“撤！”然而刚走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时，却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扮成关公的杨复远和扮成秦琼的关伟，冷哼道：“发送死人的戏，一个画关公，一个画秦琼……”猛然抽枪在手：“哪有这出戏啊？”

　　听到这番话，众人手心都暗暗摸了一把汗，杨复远则哈哈一笑，上前拱手道：“北边韩复榘老爷子的生日宴，请人唱的就是这出戏，原名叫《汉唐斗》，怎么着，弟兄们给军老爷来一段？”

　　士兵头目一愣，却听得西皮二黄砰然奏响，只见杨复远的关公踱了几步，大刀一挥，真个“咿咿呀呀”的唱了出来。而关伟扮成的秦琼也不甘示弱，在一旁舞枪弄锏，等杨复远唱完的时候，也似模似样地唱了一段。

　　关伟唱罢，杨复远接着唱道：“倾我满腔热血浓，杀你个片甲不……啊……留！”随后挥刀亮相，怒目圆睁，一双牛眼死死地瞪着士兵头目。

　　士兵头目见他们真的能唱出戏来，便不疑有他。当即冷哼一声，带兵去了。毕竟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抓捕叛党，根本没有心思听戏。

　　当搜不对离开大杂院之后，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许多人更是当场瘫坐地上。

　　秦素秋关上大门，回头直赞杨复远和关伟的唱段，更问《关公战秦琼》这出戏到底有没有。

　　关伟呵呵一笑，说道：“根本没有，就是拿《千里走单骑》和《三家店》合起来的，算不得数。”

　　担架上的李军猛地坐起来，一双手在脸上乱抹，“咳”道：“贾六，这根本不是臭豆腐，是不是？”臭豆腐怎么可能是一股大粪的味道？

　　贾六忙道：“当然是，当然是！就是臭了点……”李军也无瑕去管这是什么，急忙冲到厨房找水去了。

　　送走这群瘟神之后，秦素秋让众人赶忙给那些受伤的工人裹伤。自己则坐在桌旁，亲自给杨复远包扎。

　　秦素秋叹道：“真是没想到，金少前脚刚走，后脚竟然……唉，仇凌，工人们死伤多吗？”

　　仇凌点点头：“现在工人总会留守的一百多个弟兄全部阵亡，跑出来的，就咱们几个。”

　　“阵亡了？”秦素秋忽然意识到一股党少了一个人，忙问：“那五呢？怎么没见他?”杨复远闻言，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秦素秋愣道：“这小子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杨复远道：“那五哥他……他……”说着居然一阵哽咽，趴在桌上便哭了起来。贾六走过来，缓缓道：“那五为了掩护大家撤离……临到死，眼睛都没闭上……不单单是他，总工会几十号好兄弟，都……”说着，三人以及躺在草席上的四个工人，都“呜呜”哭了起来。

　　听着满院哀声，秦素秋竟也颇为难过，她站起身来，喃喃自语道：“金少啊金少，大上海都乱了套了，你这个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

　　正午时分，天上却是乌云密布，看不见半点阳光。闪电穿透漆黑的云层，不断点亮整座昏暗的上海。

　　我和莎拉骑着枣红马，马不停蹄地赶回英租界大街。此时，大街上一片狼藉光景，家家关门闭户，犹如躲避瘟神一般。

　　莎拉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等等……吁。”我下了马，抓住一个路人，问道：“小哥，出什么事儿了？”

　　那路人道：“总工会闹起义，和李宝章的部队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现在李宝章的部队挨家挨户的搜人呢。”

　　我一愣：“可这里是英租界啊，也打起来了？”

　　路人道：“是啊，整个上海都乱成一团了，听说监狱都暴乱啦，好多犯人都跑出来了……”

　　我闻言大惊失色：“啊？是英租界巡捕房监狱暴乱吗？”

　　路人道：“对啊，还能有哪个监狱啊？不和你们说了啊……你们也别在大街上乱逛了，赶快回家躲起来吧。”说罢慌忙离去。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想到林岩还在那座监狱里，整个人都快傻了。当即扔下枣红马，发疯似地狂奔起来，直奔英租界巡捕房冲去。莎拉闻听监狱暴动的消息，也是极为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当我来到巡捕房监狱的时候，只见里面一派狼藉，所有牢门都被打开了，地上散落着几具犯人和巡捕的尸体。

　　我急得满头大汗，忙在其中搜寻林岩的踪迹。冲入之前关押自己的单间后，却只看见地上一堆衣服碎片。

　　我慌忙捧起那些碎片，紧张地喊道：“是我的衣服，我的衣服！”

　　莎拉见状连忙安慰：“金少，你别急，岩儿不会出事的。”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语气却也没有半点自信。

　　我发了疯似的跑出牢房，四处寻找林岩的踪迹。莎拉连忙追出来，喊道：“金少，你冷静点……”

　　我大声喊道：“你叫我怎么冷静啊？如果岩儿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会活下去的！”正喊着，只见巡捕房大门打开，一巡捕头带着几名巡捕走了出来。

　　我连忙上前问道：“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巡捕头道：“昨晚总工会闹起义，好多人往租界里冲，我们都跑出去到租界口拦人，这里的犯人趁乱暴动逃走，我也死伤了几个兄弟。”

　　我道：“你们有人看见林岩林小姐吗？”

　　巡捕头一愣：“她？她不是探望你以后就离开了吗？”

　　一名巡捕忽道：“我们一个兄弟说看见韩江南来过了，还带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林小姐？”我这才稍感放心一些，韩江南如果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个原因——林岩。而韩江南深爱林岩，不可能让任何人欺负她。

　　我心急如焚，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巡捕头道：“不行，金先生，你走了我们没法向约翰逊领事交代……”

　　莎拉忙道：“不用交代了，我父亲……已经不在了……”众巡捕闻言都是大惊失色。

　　我解释道：“约翰逊领事在莫干山游玩时不慎失足掉入山崖中，他的女儿莎拉可以证明……”洪我不敢说约翰逊是死在日本人手里，生怕那样会引发日英之间的纠纷。那样一来，受苦受难的中国人只会更多。

　　莎拉点头道：“你们让他走吧。”

　　巡捕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金少先生，我们就不留你了，我们这也是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呢。”说罢领着手下掉头而去。

　　我对莎拉道：“莎拉，你先回去吧，我去林公馆看一下岩儿，过两日再去教堂找你。”

　　莎拉点头：“知道岩儿没事你就安心吧，我等你……”半个小时之后，我风风火火地冲进林哲翰公馆。任凭仆人如何劝告阻拦，我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进到大厅之后，只见林哲翰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

　　我稍觉心安——如果林岩有事的话，林哲翰绝对不会是这种放松的状态。“岩儿呢？”我脱口问道。

　　仆人连忙追上来，躬身道：“老爷，我拦不住他，他非要冲进来。”

　　林哲翰点点头，吩咐道：“你下去吧。”那仆人当即退下，李管家却从餐厅走了上来，见到我一愣：“金先生？”

　　林哲翰也问道：“你这么急着找岩儿做什么？”

　　我一愣：“我……”扭头看向李管家，发现李管家正在向我使眼色摆手，示意我住嘴。我只好道：“外面闹暴乱，我只是想知道岩儿她好不好。”

　　李管家抢着说道：“小姐哪都没去当然好啊……”我一听李管家的搭话就知道这件事另有隐情，当即乖巧地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