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州有一种很怪异的想法,那名少女这么劳累的在外面卖了一天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生命终究是要逝去的,无论是谁都一样。即便是拥有再多的财富最后都会迎来平等的死亡。既然如此,人生一辈子这么操劳的又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于是面对着数千年前,亚特眼中那充满希望的神色是她所无法理解的。
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不知道名为灾厄的天灾会降临吗?不,亚特是知道的,他是唯一一个特殊的。但即便如此,这种明知道一切努力到最后都会付之东流却倔强的还要向死而生的行为,令她至今无法理解。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只有这样亲生经历了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人类社会学家会说,在物资极其富足的社会环境里人的心会不断变得圣母。因为那些人会像自己一样,一天无所事事有的没的就知道胡思乱想。
就在她在这发呆的时候,却注意到那名早上给自己买过报纸的少女被一个穿着黑皮大衣的男人直接推到了一边。可能是那人的力气太大了,少女直接被推的摔倒在了地上。
有些鄙夷的目光从那个男人眼中流出,不过这个时候州已经来到了少女旁边。旁若无人的就在那男人不屑的注视下将少女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沾上灰尘的部分就那么直接走了。
“走吧。”拉着少女那有些冰凉的小手,看上去和对方并没有差太多年纪的州心中却流过了一阵莫名的暖流。
虽然先前在走神,但她大概也看到是那少女过去想让那男人买点东西,而男人没有理她直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了。在工业时代白天的打工人,在晚上成为消费者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那个,姐姐,谢谢你。”
拉着少女来到了一处没有路灯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这片略带昏暗的地方令两人心里都能放松一些。感受着地上传来的凉意,没等太久那名少女就先开口说话了。
作为外来者的州不清楚情况,她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将别人从地上拉起来了而已。而常年在这片路段的卖东西的少女却知道,到了晚上那些平日看起来劳累匆忙的大人会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变得暴躁而不通情理。仿佛平时工作上别人怎么对待他们的,到了晚上就会用相同的方式施加在她这种社会最底层的人身上。
“你们平时都要这么幸苦的吗?”抬手在旁边的地面上敲打着,州犹豫了一下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就是你们在一条街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个,其实倒不是……”有些思索了一下后少女这才低着头说道。“可以说我们是有指标的。每个人一天就一箱东西,卖完了才能回去,卖不完的话就只能在外面留宿。”
“指标?你们是有组织的?”听到这里州倒是有了兴趣。
“那个……”听到这里,少女则是默默的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哦,抱歉。”看着少女的样子,回想了一下后州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自来熟了。或许是因为活了太久了什么事情都看开了的缘故,纵观全局如果从第三方视角来看的话自己确实是一个比较奇怪的人。
“突然冷不丁的问你这些你可能会有点疑惑。我叫州,就一个普通人,因为从外地来的所以很好奇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你讲讲。或者我们聊聊天也行,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正常聊过天了。”
“哦,不是,不是不能说。只是雅斯特修女说了,不能和记者说我们生活方面的事情。”少女低着头,依旧是那么呢喃的说着。
“我又不是记者。你看看我的皮肤,我是从别的大陆来的。”
这时候州就用上自己之前看书和看报纸得到的知识了。通过报纸得知这片地方是有远洋船队出现的,船队既然能带回来财富和货物,那没有道理不能带来别的大陆的人。加上自己本就和兰蒂斯人有些差异的皮肤,此时用上几乎是无懈可击。
“那好吧。”犹豫了一下,少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我叫西蒙,生活在贝尔大道上的修道院里……”
通过交流州知道了,面前名为西蒙的少女是一名孤儿。而像她这样的孤儿会被官方集中收集起来送到修道院里,实际上就是孤儿院的意思。孤儿院里管事的就是先前西蒙说道的那个雅斯特修女,相当是那所孤儿院的院长。
雅斯特修女规定六岁以上的孩子就要像西蒙一样,每天早上一大早起来去报社领了箱子然后去卖东西。一人一条街,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东西卖完了才能回去。等女孩再大一点后会被孤儿院安排去酒馆陪客。而男孩呢,男孩会一直买东西。
听到这里,州意识到有些不对了。虽然面前只有十四五岁的西蒙可能不理解陪客是什么意思,但州可是知道的。一个孤儿院安排她们手下的孤儿去酒吧陪客,那个雅斯特修女是什么意思?
“那你们平时生活的怎么样?”皱了皱眉,州略微思索后问出了问题。
“不怎么样,只是勉强生活着而已。”
西蒙告诉她,收养她们的那些修女非常严厉,几乎没有人把他们当作是孩子,每人每天都要做很重的活。小一些的孩子去洗衣服,等六岁之后就会来街上卖货。再等年纪大一些后,男孩会去工厂而女孩则是去酒吧。
听着这个描述,州意识到这哪是什么孤儿院,这分明已经成了产业了。这些孩子工作是没有任何报酬的。不用想都知道,这所谓的孤儿院实际上暗地里八成和工厂、酒吧、报社、洗衣店之类的地方达成了合作。他们收钱,将这些孩子卖给那些地方去打工。
将手按在额头上良久才平静下来。她以为自己千余年来的时间洗礼下早就能做到心如止水,可实际上听到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后那种难以置信的愤怒感不断的冲击着她的意识。
微微仰头,抬头看着还没有被污染而露出点点繁星的天空。脑海中则是思绪翻涌。
这就是文明发展的必要途径吗?这就是资本最原始的积累过程吗?或许从整个历史的脉络上来看,这是文明在发展过程中的必要积累。
当后世回望现在时,会讴歌这是一个充满机遇的黄金时代。可少有人知道,这个时代却没有给予这里的劳动者任何相对应的荣耀。当后人在夸耀自己文明强大的时候,又是否有人会注意到在文明积累过程中逝去的人们呢?
这是时代的走势,这是历史的趋势,州无法改变。作为时间旅行者的她,也没有义务和权力去做这一切。
就这样两人沉默了良久。
州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长时间没有和人聊过天的她已经有些不适应说话了。而旁边那名为西蒙的少女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显然是性格上有些怯懦的,别人不说话她也不敢主动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最后还是西蒙主动告辞继续去卖货了。因为对于她而言,手上的货卖不出去自己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州只是点了点头,但脑海中还是不停的感慨现代世界的发展。至于当曾经书本上的知识呈现在眼前之后,学生时代一直生活在温室里的她才能真实感受到现实世界的残酷。
那一夜,州一个人就在台阶上坐了一整晚。
夜风并不是很凉,不过因为这里靠海的缘故,再加上夜晚的温度本就要低一些,一直被晚风吹拂着她也终究是感觉到了一种凉意。侧目,看着那遥远海岸线上升起的朝阳,当暖意开始洒落到身上后,她这才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一夜未眠,对于州而言没有任何疲劳。
她的身体已经不能用普通人的作息时间来要求了,再加上作为战士时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被称为“真气”的东西。此时的她在身体机能上已经超完全脱于人类的界限了。
走出那宽窄的小巷来到街道上,四下看了一眼她就看到了那熟悉的人。
那名为西蒙的少女缩在一条巷子里,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正在酣然入睡。而在她的怀里就抱着那个装有货物的黑色手提箱,而此刻箱子的把手上捆有牢牢的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就绑在她的手腕上。
可能是怕装有钱的箱子丢了才这样做的,但绑紧的绳子也勒的她手腕血液不流通而留下了一片暗红色的印记。
在她的身下没有任何垫着的东西,身上也就盖了几片报纸。如同装修工人一样的服装上面满是污渍,头上的小帽子已经掉在旁边的地上,被梳垄起来的长发有些散乱的摊在地上。
虽然周围并没有什么垃圾,但在先前走过来的时候州就注意到那种巷子里也不怎么干净。
想来也有道理。在这个充满机遇、随时都可能暴富的时代里,谁又会静下心来去做街道清洁这种在他们看来没有前途的工作。
来到西蒙的旁边,州伸了伸手带却犹豫住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而且似乎是自己昨天晚上拉着对方才耽误了她卖东西的时间,以至于最后真的就露宿街头了。
州还在犹豫自己该这么做才能弥补对方,但西蒙却舒展了一下身体后慢慢醒过来了。
西蒙睡得很轻,又或者说这种冰冷且不怎舒服的石子地面本来就让人睡不深。伴随着她四肢的舒展,站在旁边的州却诧异的看到,她手上帮着的那根绳子直接就被分开了。被她睡觉都抱在怀里的箱子并没有随着她手臂的舒展而带动,依旧直挺挺的停留在原地。
绳子被剪断了。那么在里面放着的,昨天卖了一整天东西的钱……
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的手依旧停留在空中。而躺在地上睡得比较浅,精神本就高度紧张的西蒙也立刻发现了不对。来不及去看面前的州,直接一个翻身坐起来后打开了手提箱。
只是在拿起箱子的时候,那种明显的轻盈感就令州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同样的也令少女瞬间面如死灰。
箱子打开……或者说不能用打开来形容了。整个箱子只是轻轻一推,上盖直接就划掉在了地上。而箱子里面,连钱带剩下的货物完全是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少女傻了,州的脸色也凝固了。
有人夜晚乘着西蒙睡觉的时候剪断了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撬开箱子拿走了里面的钱和物品。一直接受善的教育,相信人性本善的州,她这么都想不到会有人对着只能露宿街头的孤儿下此毒手。
没救了,这个时代的人已经疯了。
“别哭了……”
蹲下身,将衣服上沾染着酒精味道的少女拥入怀用,州只能用自己的胸口来温暖面前的少女。虽然西蒙没有想象中那种如同孩童一般的大哭出来,但眼角上不断流转的泪水就在诉说着心里最为根本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