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老头!臭老头!我阿娘不让我们跟你玩!快滚快滚!”
“咦,臭死了臭死了,快把他赶走!”
“拿石头砸他,把他赶走!”
西蜀都城乌衣巷,一群小孩子正拿着小石子对巷子尽头一通打砸,而被砸的那个老头弓着身子埋着头,丝毫没有反抗。
“啪!”
随着一块略大的石头狠狠砸到老头脑袋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看到见了红,这群熊孩子轰然而散,四散跑开。
等到巷子口没了动静,老头才放下手臂,小心翼翼从地上捡起那本颜色泛黄、纸张破烂的书籍,轻轻吹了吹,又掸去落在书籍上的尘土。
望着墨汁晕染的书籍,模样狼狈满脸污渍的老头叹了口气。
“你、你流血了。”
就在老头准备将书籍塞回袖口带回去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老头茫然抬头。
说话的小女孩抿着嘴,小跑到老头跟前:“你先擦擦吧。”
看着小女孩递到面前的洁白手帕,老头仍旧愣愣出神。
大概是被老头盯得时间久了,小女孩有些害怕,嘴唇紧紧抿起。
但好在,小女孩并没有哭出来,只是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老头面前,然后匆匆忙忙往巷子外跑去。
老头僵硬抬头,目光跟着小女孩转向巷子口。
巷子口外,有身穿儒衫的青年看到老头的视线后,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才牵起小女孩的手缓步离开。
足足良久,老头才像是缓过神一样,低头看了眼脚边。
三个皮薄肉大的包子,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老头稀疏的眉头微微皱起,沟壑道道的脸上既有无奈又有悲怆。
良久,老头俯身捡起包子,又将那方手帕小心塞进袖口。
然而老头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面前突兀多出两道黑影。
“敢问老先生,何为非欲而安身?”
闻言,老头下意识开口道:“是为国家之利也。”
话刚出口,老头下意识仰头。
因为角度的原因,老头下意识抬手横在眼前,遮挡刺目的阳光,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点看不清说话人的长相。
而对方还在继续问道:“若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又有何不可?”
面对这样的问题,老头明显有些迟疑。
紧接着,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老头面露纠结神色,片刻后才缓缓道:“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巷子里顿时陷入短暂的平静。
问话的人,自然是在宁水儿陪同下出宫的秦政。
他刚才问的两个问题,都是出自某部古籍里面的记载。
他也是早些时候翻手札的时候看到的,而对方的回答,也是手札中记载的内容,没有半点偏差。
望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秦政眉头紧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那群小孩子拿石子砸对方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
无论是老头小心护着书籍的模样,还是面对小孩子欺负闷不做声的样子,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此刻,秦政只觉得心如刀割。
单从这两个回答来看,对方的才学可见一斑。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沦落到沿街乞讨的下场,可见曾经的原身,到底有多么混蛋。
这位可是出身名门世家,一门三硕儒的集贤殿大学士啊!
秦政强忍着心中波动的情绪,缓缓开口道:“伍大学士,许久不见。”
听到这个极其久远的的称呼,伍淳猛然瞪大双眼。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王、王……”
“伍大学士可以称呼我一声秦政。”
秦政淡然开口,语气里透着几分尊敬。
而伍淳的所作所为,也容不得他不尊敬。
“臣、臣……”
伍淳噗通跪下,以头触地,连抬头都不敢:“罪臣不敢!”
秦政皱了皱眉。
当年的伍淳是因为“获罪”才被逐出的朝堂,自称一声罪臣倒也不为过。
“那就喊我一声秦小子。”
伍淳身子一颤,满心愕然。
没等伍淳开口,秦政就弯腰将对方扶起,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这里,没有君臣,有的只是老人和年轻人!”
伍淳对秦政最后的印象还是昏庸无道,满脑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模样。
所以,听到秦政这番说法,伍淳有的不是激动,而是恐慌。
浓浓的恐慌!
伍淳神色拘谨地站在秦政对面,良久沉默不语。
而秦政打量着面前这个老人,满心疑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伍淳可是名门世家出身,往上数三代,代代都是诗书传香的文人。
就算被赶出朝堂,对方也不应该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才对。
“伍先生现在这是……怎么了?”
“回王上话。”
面对询问,伍淳下意识就要跪地磕头,好在旁边秦政及时伸手,这才托住了他。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里没有君臣。”
“喏。”
大概是听到秦政说的极为坚定,伍淳先是恭敬应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当年王……当年秦公子下令将我逐出来之后,我遇到了一系列的变故。”
“先是各地文人攻讦,再者便是朝堂中朝臣们明里暗里针对,罪臣自知有愧于王上,有愧于先帝,之后……”
说到这里,伍淳已经是老泪纵横,哽咽无语。
秦政听得青筋直跳,心中怒火高涨。
他生气,一方面是朝臣们落井下石的速度之快,另一方面也是对原身所作所为的不满。
他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原身做的,但在外人眼里,伍淳的一切遭遇都出自于他的手笔。
看着眼前的伍淳,秦政哑口无言。
他本意是想重新请这位曾经的集贤殿大学士回到宫里,祝他一臂之力,但现在,听着这些话,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说不出这种话。
实在厚不下脸皮让伍淳为他效力。
不知人苦,便莫要劝人向善。
秦政沉默良久,最后只能勉强憋出一句话:“这些年……苦了你了。”
“臣惶恐!”
伍淳猛然下跪,秦政连拉都来不及拉:“罪臣何德何能,岂敢让王上道歉!”
看着伍淳摆出的这架势,秦政足足愣了好半天。
别的不说,单单是伍淳这份忠心,就让他觉得愈发羞愧。
然而,就在秦政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劝说的时候,巷子口突然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
“哟,老东西,搁这儿呢?”
“我说过多少遍了,以后不准在踏入青帘坊半步,刚才有人说你在乌衣巷捡吃的我还不信。”
“没想到你竟然还真的在!”
“不知道乌衣巷刚好在青帘坊吗?你是不是故意找死?啊!”
听着巷子口传来的谩骂声,秦政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水儿!”
“我在!”
“废了他们!”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