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司徒夜深手中的动作片刻停顿了一瞬,接着他很快又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问到:
“为什么?”
“嗯...因为我突然想起了过去打听到的一些关于伯母的消息。”
因为暂时没什么胃口打算停歇一会再接着吃饭,所以芬特尔里又一次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把玩,带着几分无奈的说:“毕竟玥伯母过去在总部里可是很出名的高层,所以稍微有点资历的专员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她的事情。”
“啊,当然,关于伯母个人生活习惯的详细内容倒是没有什么啦,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行事风格和做事理念...”
“虽然你们母子俩没怎么在一起生活,但是你口中的一些话真的和她过去的一些理念相似得可怕...”芬特尔里挑了挑眉头,“你知道吗?玥前辈的传奇之处可不止她的各种天才般的科研磨研优秀成就,还在于她的那份领导天赋....”
“从我听到的各类消息里,以前总部的高层很多人都认为她是最适合做人类‘领导者’的一个存在呢。”
“而且这个领导者可不是平常那种政治意义上的领导者....而是真正意义上引导‘人类’这个群体存在的领导者。”
夜深静静的听着芬特尔里这番话,想到刚刚自己向对方提起的那些话语,他知道为什么芬特尔里会做出这样的感慨。
但他并未应和芬特尔里的说法,只是眼帘轻垂,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自己手臂上带着的那只银表。
其实我和母亲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把这样的话语说出口来,因为即使他对芬特尔里说这句话也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过自己与母亲很相似这种话,不少人都评价过他外貌有很多与他的母亲有诸多相似之处,他的瞳色发色也与母亲如出一辙,因此偶尔也会有认识他母亲的人在他身上寻找司徒玥的影子。
就连过去收养过他的墨楚偶尔也会看着他的脸庞满脸感慨的说,如果玥前辈还活着,那么她一定很高兴自己的儿子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说他长得像他母亲的人很多,但却鲜少有人会说他的想法和理念与他的母亲相似,毕竟没有人会真正知晓或者在乎他所想的是什么,因为特殊的身份和能力,他不像母亲那样被视作“人类的同伴”,甚至在很多人眼里他都并非人类的一员。
而这样的观点确实是正确的。
司徒夜深虽然很认同自己母亲过去的一些做事理念和思考态度,但他却从未与自己母亲的初心有过半分共鸣。
司徒玥的一切理念,所拥有的初心和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人类”和“真相”的存在,而司徒夜深却从未追求或者是在乎过这些东西。
不知是否是因为从年幼时开始,他就知晓自己在很多人眼里并不被当做人类看待,所以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和“人类”存在着区别。
司徒夜深并不是他母亲思想的继承者,也确实不是那些高层们所期望的人类守护者。如今他仍旧在做着一切有利于他们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过去的选择和交易,事实上他本身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守护”或是“指引”人类的欲望。
在他的心底,他的母亲那般对人类而言无比伟大的理念,是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的宏大愿景。
甚至更年幼的时候他偶尔会觉得,母亲想要改变的未来和守护的人类里,并不包括自己。
毕竟他能从高层那里多多少少透露出来的消息得知,是她曾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改造成了“兵器”。
所以过去每当夜深听到有人说自己与母亲相似的时候,他的心情都是无比微妙的。
他对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过多的感情,那个基本查无此人的父亲暂且不提,即使是总是活在他人口里的母亲在他的脑海里也没有具体的形象。
毕竟他年幼时与母亲相伴的那段破碎记忆无法拼凑出她真实的模样,也无法拼凑出他对母亲的情感。
不过意外的是他对造就了如今自己这幅模样的母亲并没有多少埋怨,不知是否是因为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并接受了的自己的命运,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对他而言只是碎片的过去。
但是确实比起过去,司徒夜深更看重当下与未来。
他抓不住过去无能为力的自己失去的东西,但他却还有改变现状和未来的机会。
如今自己坐在这里,不也正是自己当初为其所做选择之一的结果吗?
可是说是选择,选择里又有几分是妥协呢。
想到了这里夜深忽而在心底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忽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就是他到目前为止所做的选择其实都是一种妥协,他其实比自己所想的要更不自由。
不过如果有些妥协能够得到更好的结果的话,这并非不能接受的代价。
夜深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餐具,用餐巾拭了拭嘴角,示意着自己这顿晚饭已经收工,坐在对面的芬特尔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颇有几番丰盛的火锅内容,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把目光落回了夜深身上。
“夜深,我觉得你还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为好。”
芬特尔里突然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说话,准备再度动筷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我已经把我会常吃的菜品和分量都解决了,火锅这种餐品吃太多对身体无益。”夜深一脸淡然的说,“剩下的就都是你的了。”
芬特尔里立刻摆出一副“你是来坑我的吧”的表情凝望司徒夜深,但是后者似乎却没有为其那副有些搞笑又可怜的模样所动,只是自顾自的拿起手机微微拉远了座椅,然后补充了一句话。
“不要浪费粮食。”
芬特尔里在心里咆哮今天那么多的菜类可是你点的!为什么有你这种点了多分量的菜交给别人解决然后还坐在一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人啊!
但是心里咆哮归心里咆哮,芬特尔里最终的归宿还是认命的往自己碗里夹菜。
等到他将火锅里的食材捞了六成,咀嚼到面部肌肉似乎都有些发麻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司徒夜深才看着他轻笑了一声,说:
“不过果然有些时候还是要量力而行。”
“介于今天是我点的分量多了一点,你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全部吃完。”
听到夜深这句话的芬特尔里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接着他慢吞吞的在夜深的注视下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擦了擦嘴,确认对方没有再对此突然变卦多说什么后,才移开了自己哀怨的目光。
司徒夜深有点良心,但不多!芬特尔里如此在心里腹诽道。
当然,即使芬特尔里是在自己的心里吐槽,他的心思对于夜深而言实在是再好懂不过,不过夜深也并不在意芬特尔里是否在心底腹诽自己,倒不如说对方那种吃瘪的表情心情和也是他偶尔会想开开玩笑的主要原因之一。
毕竟夜深知道芬特尔里虽然经常会一副厚脸皮的模样在他面前犯贱,但是芬特尔里其实是挺怕越过自己的容忍线的,所以常会被他的一些话语轻而易举的唬到。
偶尔这么逗逗芬特尔里还算有意思,有时这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变得好一点。
等到这一顿不知道是晚餐还是夜宵的聚餐终于结束,两人结了账款准备回程时,芬特尔里突然提议说别急着坐浮悬列车回返,不如他们散步走一段。
芬特尔里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哀叹一声说要消食,夜深看芬特尔里这幅样子也没有驳回这个提议,毕竟其实他今晚也对回寝室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
即使是这个时点返回,他也是睡不着的,在外面游荡逛逛未尝不可,倒不如说这其实才是他今晚本来的打算,现在只是多了芬特尔里一个人,好像也没太大差别。
于是两人从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区绕道走进了一片市区公园,挑了条安静不少的路线慢慢游荡。
公园不像晚上热闹更甚白日的商业街区,它到了夜晚的时点就会安静下来,尤其是这种气温并不宜人的春冬交替季节,公园里几乎没有人的影子,也听不见半声虫鸣。
两人在公园里那些相隔甚远也称不上明亮的路灯照亮下沿着板石路慢慢行走,不知是因为真的吃得太撑,还是不知现在要如何挑起话题,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就连芬特尔里似乎都一反常态的格外少话。
直到他们走出了好一段路途,绕过了公园半边走到了中心广场,芬特尔里才又一次开口,指着一张空荡的长椅说要不我们在这里歇会,然后找条路口岔回街区再坐车回去。
夜深并未拒绝他的提议,于是同他一起坐下歇憩片刻。
芬特尔里靠坐在长椅上抬眼望边上那有些昏暗的公园路灯,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嬉笑起来。
“哎呀,说起来这种夜间的公园长椅应该是情侣浪漫约会的地啊!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大男人在这种没人的公园长椅上坐着还真是蛮神经的。”
“椅子修了就是给人坐的,它本身没有人类那些情调。”
夜深淡声那么回了一句,芬特尔里闻言嘴角微微抽搐。
“夜深,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司徒夜深听到这话本想吐槽说我们坐在这里本来也和浪漫没有关联,但是看到芬特尔里那副有些无语又气忾的表情没有将其说出口,只是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偶尔我也会觉得或许就是因为你这种性格,所以才会惹雨曦生气。”芬特尔里靠在长椅上感慨,闭上眼轻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啊...其实有些事情你做得不那么诚实,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夜深闻言微微一怔,随后低下了头,宛若自言自语般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话。
“可是我唯独不想对她说谎。”
他那么说着不知从何时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只钢笔,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手握的那只钢笔之上,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们之间的过去本身就已经由太多的谎言交织而成,她本身似乎也活在一个由谎言编织的狭小世界,他不希望就连他们之间也全是谎言。
而且他也需要至少有一个人,能够看到的是最真实的他。
一想起雨曦,他脑海中就不由又一次回想起今天雨曦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语,不过虽然雨曦今天似乎对他挑明了不少事情,但是其实那些话语本身都不是最让他觉得不适的缘由。
其实今天一直最让他觉得不舒适的,是今天下午从和雨曦的谈话开始,雨曦身上就时不时会散发出的那种好像要和他告别一样的感觉。
而正是因此,其实在不久前他看到任务名单公布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里是有些疑虑质疑的同时,却也克制不住在心底有一丝真的对这样的安排抱有希冀的。
毕竟雨曦如果真的不去接触和龙类有关的事情,或许她被高层盯上和卷入事件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小。
而这样她与他告别,他的预感成真的概率,也会大大减小。
所以雨曦如果真的不出现在这次任务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夜深那么心想着,握着自己那只有些冰凉的钢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