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么在自言自语中迈开了脚步,走到顶楼的边缘靠在冰凉的铁杆护栏之上,眼帘微垂还是落在围绕着对面大楼的那些人群身上,走进大楼的人们一批又一批,虽然人们很多穿着颜色不一的衣裳,但是远远望去他们却总是十个八个一副模样。
望着这样的景象久了,恍惚间他会觉得下面那些涌进大楼的人们好像是一条量产人形娃娃的流水线,人们在人群里循着一样的工序重复着相同的流程前进,因为在这样的视角里每个人的不同都渺小得像蝼蚁之间微妙的区别那般可以忽略不计。
人形娃娃生产流水线看久了难免会有些疲乏,夜深短暂的望着那些人群看了一会,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伸手垂眼扫了一眼自己左手手腕之上的银表,心里粗略掐算了一会时间,觉得自己似乎也可以考虑前往开学典礼的晚会会场了。
等待他慢悠悠的从这边的休闲所大楼下楼,再转路赶到对面的会所大楼之时,此时围堵在下面的大部分人群应该都已经进入会场了,会所周边就会松散很多,但也还会剩下些不多的人。如此他便不用去那些人群里和他们拥挤,也不用担心太晚只有自己一人赶去显得太过突兀。
这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入场时机,自己一人混在不多的来人里混入人群,不拥挤也不惹眼,所以他才特意没有考虑和熟人一起进场的选择。
不过说是考虑熟人,他的熟人其实也只有芬特尔里和上官雨曦,而这两人显然不太适合。
芬特尔里是一早就已经带着他前日刚刚聊上的一个新暧昧对象进场了,毕竟在这种场合比起和一个大男人一起,他显然更愿意选择那些年轻可爱的妹子,而雨曦则迟迟还没有来,似乎她虽然乐于参加宴会,但是也总习惯迟迟到场。
想到雨曦他就难免会多发散发散思维,她明明期待这样的宴会,为什么又总会来得那么晚呢?是因为她总需要为晚宴精心准备吗?
说起来她似乎参加宴会也总是一个人,他记得他从别人那里听到过,她参加宴会从来没有像别的女孩一样和男伴一同入场过,有很多人对她发出过邀请,但她却也没有同意过任何一个,好像她一直将自己身边的位置为一个人预留着。
其实夜深知道她那个位置是为谁而留的,就如同她的第一支舞一样,他相信如果自己去邀请她,她一定会给出同意的答案。
但是其实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选择和她一同入场。
他知道自己不能够站在她身边那个位置,所以他才刻意回避这样的事情。
芬特尔里平常的玩笑和调侃里总是一口咬定雨曦喜欢他,其实雨曦这样的感情不只是芬特尔里,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包括司徒夜深自己。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他又比任何局外人都要明白,雨曦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男女之间的喜欢。
他心里清楚其实雨曦对自己感情源于女孩对于自己最熟悉的人的依赖,出于她除了自己以外再无人能够给予的信赖,也出于那些用很多年岁堆砌起来的长久陪伴。
这一切堆积在一起足以催生很多感情和愿望,但是特别的却是这些事物而并不是他,他只是恰好处于这样的位置,他觉得自己能够得到女孩的青睐其实只是仅此而已,而这样催生而出的感情又真的是所谓的喜欢和爱情吗?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适合雨曦的那个人。
他无法回应她同等的期待,也无法给予她所想要的那个未来,因为他自己也根本不愿去深究他们之间到底是何种羁绊。
有些关系其实就那么模棱两可的比较好,因为它退一步无路可退,进一步又寸步难行。
只有在它蒙着那么一层薄雾的时候,他们才不用去面对雾下那副交织错杂而又无法斩断的模样。
其实对于司徒夜深而言,这些属于人性本身永远都摸不清的感情都是他不愿深思的,因为这些东西其实你越是去思考,越容易进入那张名为情绪的巨网与背后的深渊。
所以他其实也一直在选择回避,就好像他与雨曦之间即使再相近也留有一丝距离,因为他希望女孩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认清自己的感情做出正确的选择。
到那时候即使她选择离开他身边,走向她选择的另一个人和她所期望的未来,他也一定会选择祝福她的一切。
联想到这些事情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心情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妙变化,但他很快又回神投入了不远处那片熟悉的喧闹中,以此又一度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对楼传来的喧闹还是连绵不绝,他头顶上方的空中有更高的高楼之上放射出的远光射线如灯塔光线般在夜空中旋转照亮远处,夜空中原本就有的零星落雪似乎变大了,落在身上有些凉意蔓延,在雪幕里的城市暖光笼罩光影斑斓,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看起来却那么温暖。
不过城市的温暖似乎离他有些遥远,好像他不是这座城里的一部分,因为他与他身边的一切都与他脚下这栋因暂停营业而变得无声黯淡的大楼一样,像是停在了无光的暗角被世界遗弃多年。
不过他还有选择,比如此刻离开这里走入人群,就好像他接下来的计划那般融入喧闹。
耳边有寒风呼啸而过,他站在原地轻哈了一口气,看着模糊的白色的水雾在空中扩散开来消失不见,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在这栋大楼之上待了过半个小时,此刻确实是有些感到寒冷了。
其实司徒夜深和那些来参加晚宴的人们一样,身上穿的都是一身春秋适宜厚度的黑色西装,站在这样天气还未转暖的室外属于自找罪受,好像半个多小时被冻死也不奇怪。
他又一次无声长叹了一口气,轻微动了动肩膀拍抖掉那些短时积落在自己黑色正装肩头的一层薄雪,终于转身沿着楼顶的边栏迈步,回走向通往这栋空荡大楼楼道的方向。
迈步行走在来时的路上时,夜深仍旧漫不经心的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对面大楼下那些还在涌动的人潮。
人确实如他所预料的少了不少,剩下的人流已经不再拥挤,而是变得更加松散更加井然有序的成对进入那栋会所的大楼。
目睹这样他乐于见到的景象,那些原本令他有些阴郁的思绪终于消散了一点。
于是他就这般一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前进,一边目光在人群上缓缓扫过打发时间,而就在他在临近离开楼顶的楼道打算收回自己的目光之际,却忽而感受到了一股令他的灵感非常微妙触动的气息。
几乎是刹那他就察觉到这样的气息来自大楼之下的人群里,他蓦然在原地停住了前进的脚步,立刻转步又一次逼近了楼顶的边栏,望向那些大楼之下的人群。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一个又一个快速扫视,试图从人群里找出刚刚那一刹给自己带来了异常感觉的存在,而他目光掠过一圈之后,却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个人群之中的异类。
在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其实很少有落单的独行者,所以那种与人群都有着一定距离的存在在人群里本身就显得极其显眼。
那股气息的源头是一个女孩,一个有着一头白金色长及腰间秀发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宛若海洋一般层蓝渐变的华丽晚礼服,带着灵动轻快的步子在人群之间的狭缝里提裙穿行,她明明是在人群里漫步轻跃,可是周围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女孩,好像她是悄无声息行走在人群之间的影子,跃动在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奇怪的是,虽然她身周的所有人似乎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会重叠撞上她那轻快得如同在舞动一般的步子,好像所有人都在无形之中回避开女孩前进的道路。
司徒夜深望着那个女孩在人群里穿行的模样,恍惚间觉得那些在她身边行走的人流其实是潮水,而她却是那个暗中掌控潮水流向的人,她在人群之中跃动停留的每一处,仿佛都曾有留下轻点平静水面般的丝丝水纹和涟漪。
他越是望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就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在逐渐变得清晰。
他见过那个身影,他在那片普尔其斯的海域里,在那场不知是否是现实的幻梦之中见过这个女孩。
他虽然没能在那场不知是否是幻觉的幻梦里看清女孩的脸,却仍旧记得女孩留给他的感觉和那个好像用尽了力气的温暖拥抱。
夜深站在楼顶边缘,目光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一刻未移,但是他望着女孩的身影却不由眉头慢慢皱起。
这到底是另一场幻觉,还是荒唐虚假的闹剧?她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带着脑中这般涌出的复杂思绪,目视着女孩穿过人群走到了宴会的会所大楼门前,而就在他以为女孩很快就会进入大楼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的时候,她却突然在那扇大门之前停下了自己脚步,放下了自己提裙的双手。
下一秒,女孩忽然回头,抬眼准确无误的望向了身后一直有目光投来的方向。
她眨了眨自己那双灵动的淡紫色眼睛,忽而抬唇眯眼露出一抹笑意,远远与他对上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