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潜行之中,她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黑袍、肤色苍白的人影,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孤独的行军,散发出带着寒意的腐朽气息。那人手持一枚硬币,时不时将其抛向空中,发出凌厉的铮铮响声。
“我觉得它也看见我了。”诺拉两手抱膝,低声嗫嚅道。
史蒂文此时也来到了提灯的光线范围之内,抱着两手站在人群的外围。听见诺拉的描述,他的神色变得愈发严峻。
“会发生什么?”娜奥米忧心忡忡地问道,可没人能够回答她。
“别想了,去睡吧。”最后,还是杰瑞米打破了这片不祥的沉默。他挠了挠头,一手夹着烟,在诺拉和维拉两姐妹身边坐下,“既然谁也预测不出死神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即使担忧也不过是白白耗费精力罢了。——我来守第一轮夜,你们休息吧。”
“万一......万一他在睡梦中到来——?”
杰瑞米朦朦胧胧地笑了笑,一扬下巴,冲着提灯喷出一股烟来。
“那不是更好?”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语调里透出些黑暗的意味来,“倒不如说,这样反而没什么痛苦可言。”
不知怎的,这个平日里异常不靠谱的家伙此时却格外有说服力。小队几人将信将疑,陆续返回到各自的被褥边上,只有维拉还无言地陪着僵坐在原地的诺拉,待在提灯旁。
史蒂文也没有离开——他也没有坐下,只是仍旧两手抱在胸前,默默看着那盏提灯。
“我懂你,史蒂夫。”杰瑞米冲他挥了挥手卷烟,“你也想守夜的话就留下来吧——尽管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这种好像被剥夺了行动权的感受让你焦虑了,是不是?”
“像你这样把生活过成儿戏的家伙,又明白什么?”
“你往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虚构的责任,史蒂夫。”杰瑞米不慌不忙、一手撑在背后,整个人懒散地后倾,看向天空,“生和死只是相对的概念罢了,你知道吗?尽力就好,没有必要把保证别人活下来作为自己的责任。”
“......我不敢苟同。”
在此之后,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在无限逼近的死亡威胁之下,他们各自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态,投入夜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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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同一种声音吵醒了李炘——木质棋子先是划过棋盘,发出仿佛用指腹擦过书页一样的温柔沙沙声,又在抵达其目标格数时因停顿而发出笃笃钝响。间或有一方吃掉对方棋子,又发出像数念珠一样的清脆碰撞声来。
“西西里防御。”那个沙哑空洞、像响尾蛇一样的嗓音再度响起——李炘对其已不再陌生,“呵,不赖。”
这一次,李炘不再犹豫,立刻睁开眼睛,偷偷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杰瑞米和史蒂文似乎决定直接守一通宵,可这时,二人虽然像门神一样在提灯的两头面对面坐着、各自抄着手,却已经东倒西歪地睡熟了。
在二人之间坐着清醒着的赫伯特——他此时正背对着李炘,全神贯注地埋头打量着什么,大概是他的棋盘。
在他对面、正对着李炘的方向,坐着一个陌生脸孔的男人,正一边思考着,一边用左手摩挲着自己乱糟糟的胡茬。
李炘屏住呼吸,回想起诺拉昨晚的描述,突然脊背一阵发凉。——他仍旧远远地躺在睡袋里,凝神打量起那人,却又很快意识到他与诺拉的描述颇有几处出入、不大像是同一人。
尽管此人同样面如死灰,却并没有穿黑袍,而是标准的勘探队打扮——卡其色的冲锋衣,防风沙的护颈,工装裤和登山鞋。他身上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在如此距离上,李炘一时半会儿不大能辨认出来。
棋局交锋还在继续。李炘迟疑片刻,悄悄起身,尽可能安静地朝二人的方向走去。——那个陌生人注意到远处的动静,抬头看了看李炘。他看上去似乎并无恶意,甚至友善地冲李炘笑了笑,可他两眼皱缩在眼眶里、脸上的皮肤又是那样苍白,显得如此的不自然。与之相对的,赫伯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李炘在偷偷靠近。
就在赫伯特埋头又走了一步棋的间隙,李炘在他身后侧边坐下、有意无意地瞥向他的棋盘。与此同时,那陌生人甚至无声地冲着李炘挥了挥手。
他也迟疑着挥手应答,可手臂刚刚伸出又僵在了半空。李炘突然意识到这人的脸分外眼熟——最近几天里,他一定在某处见过此人。一张照片突然从他脑海中浮现。
“轮到你了。”就在李炘绞尽脑汁试图回忆那是哪里看到过的照片时,赫伯特一边吃掉对方一子,一边说道,“按照我们昨天的约定,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在昨天的棋局中,我告诉了你我最大的秘密——现在该你了。”
那人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赫伯特,一边下意识地继续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胡茬——不知怎的,他手部的肌肤一半惨白,一半却呈红紫色,简直像是全身的血液在重力作用下,渐渐淤积至了身体一侧一样。他指尖的皮肤看起来干燥异常,生有很多倒刺。
“呵,我的秘密丝毫也不复杂。”最后,那人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赫伯特,“你既然同我下了两天的棋,难道自己没有猜出来吗?”
也就在他问题出口的那一瞬间,李炘突然把他的脸和正确的记忆对上了号。
“约翰·斯图亚特!”他忍不住小声说出了口,把始终没有意识到他存在的赫伯特吓得够呛,“——我就说在哪里见过你这张脸,是在出发前梅耶博士派发的任务简报里,在人员信息下附有照片。你是道格拉斯小队的成员,是巩固者之一,不是吗?”
那人眼里带着戏谑,看向李炘。
“继续。”他鼓励道,“你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不是吗?”
“我记得你的信物确实是......口琴......”李炘说着说着,突然在一阵恶寒中停了下来。
他手足无措,扭头和赫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从赫伯特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反而更加不安了。
“你意识到了?”约翰似乎对李炘的反应颇为乐在其中,好整以暇地问道。
后者没有回答,只是扭头朝小队扎营范围的最边缘看去——
那只漆黑的、已经沾满沙尘的裹尸袋,由于其不祥的预兆,被放在了距离其他人最远的地方。
此时,裹尸袋的拉链被拉开了,露出其空空如也的内里——原本保存在袋中的那具尸体,早已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