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的门被打开了,安置在门顶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矮个的亚洲人提着一只六加仑的汽油桶迈出店外,一脚踏上泥泞的主路。他把外套披在背上,一脸阴沉,没了他的高个儿同伴陪衬,显得形单影只。
在他出现的瞬间,藏匿在街角巷尾的暗影应声而动。
可那东亚人却像是丝毫没有发现似的,回到早已泥泞不堪的黑色福特T型车旁。他把汽油桶放在脚边,打开车门,掀开了驾驶座的坐垫,露出其下的油箱。
他正准备拧开油箱盖子,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东亚人皱起眉头,仍旧保持着半跪在福特车前的姿势。
“别来招惹,现在绝非寻衅滋事的最佳时机。”等到簌簌的脚步声终于止息时,郑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仍旧没有转身,右手已经按在了别在左胁的枪袋上。
作为回应,他背后传来一阵口哨的嘘声。
“冷静,老兄,我们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郑嗤了一声,终于起身,可右手还掩在外套之下、搭在枪柄上。
他回头,继而愕然后退一步,差点摔在了车上——在他面前的是四五个白袍的人影,尖尖的兜帽遮住了面孔,只为眼睛留下两个小洞。
“你我两方至少有一侧失了智。”他一边打量着后排两人手里的长柄犁耙,一边答道,“这是光天化日下能够做出的打扮吗?”
“我们没有恶意。”站在最前边的那名党员重申道,“我们是站在你们一边的。警局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请允许我为您同伴的被捕表达惋惜之情。”
郑愣了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枪柄,又摇了摇头。
“即使只从根本的定义和信条上来看,你们同我永远没有站在同一边的可能性。”
领头的那名三K党员沉默了。等到他再次开口时,却明显地转移了话题。
“你的同伴,我们坚信他是无罪的。他的被捕是一桩冤案。”
“这话你自己跟他本人说去。”郑哼了一声,“他自己一口咬定自己犯了罪,谁又能说服警官、反证他无罪呢?”
又是一阵沉默。
“你和你的同伴都没有认清事情的严重性。”半晌,领头那名党员庄重地答道,“就案件的内容而言,即使是他在法庭上被判处死刑,也绝非不可能。”
“你说了就算,法官大人。”郑讥讽道,可见几个三K党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上突然拂过一丝不安。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在开玩笑。”领头的党员再度警告道,“四天之后,就要开庭了。”
见郑不声不响,他又补充道:“他们很可能会将你的同伴转移到别镇进行审判。——如果你不知道这举动的意义的话,我建议你四处去问问。”
“即使你跟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过了好一会儿,郑才终于答道,一边回头,拧松油箱盖子,“我那该死的搭档是个榆木脑袋。只要是他认定的死理,哪怕是送死也没人能拉住他。”
“我们可以帮你。他不必要送死的。”
闻言,郑眯起两眼,重新回头。
“你在暗示什么?”
“很简单。我们礼尚往来——你帮我们一个小忙,我们也就还你一个......小忙。”
“啊,我算是看出来了。”郑嗤了一声,“我的搭档被捕,对你们而言也是相当大的不便,是么?——原本准备借机针对镇上的黑人居民的,谁知道搭进去的罪魁祸首却是个来历不明的亚洲人?”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冷笑,也不言语,抄着两手、斜睨着眼前蒙面的一群人。
“你向着镇上黑人一边?”好半天后,领头那个三K党员这才犹疑地问道。
“我和我搭档不同,是个纯粹的功利主义者。”郑答道,脸上还挂着冷笑,“——哪边开的价码越大,我就向着哪边。说吧,你们要我帮什么‘小忙’?”
蒙面的五人交头接耳。最后,领头那个党员点了点头,重新面对郑敏之。
“打入卡维尔家。”他边说,边从站在后排的一个人手里接过了什么,转交给郑敏之,“——趁他们松懈下来,就给我们发信号。我们要斩草除根。”
郑默不作声,掂量了一下蒙面人递给他的信号枪。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大概猜得出来——警局和法院都有我们的人。”领头的蒙面人对郑耐心解释道,“照我们说的做,你的同伙不消吃什么苦头,就能完好无损地被放出来。”
“还有呢?”
“不要得寸进尺,中国佬!”站在后边的一个三K党员低吼道,却又很快被他的同伴给制止了。
“你开价吧。只要是条件允许范围内——”几人中带头发言那位又重新说道。他故意留了个话头,让郑敏之自己揣摩。
“给我自由使用镇上广播电台的权力。”后者不假思索、飞快地答道。
几个蒙面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成交。”最后,领头那人终于同意道。他像是成功谈好生意的商人一样,向郑敏之伸出右手。
可郑丝毫不像要同他握手成交的意思。他只是眯着眼,意味深长地挨个打量了面前的五人,继而转身,重新朝福特车的油箱里灌起汽油来。
带头那三K党员举在半空中的手僵在了原地。几秒钟后,张开的手掌终于聚拢,紧紧握拳。
“你最好遵守约定,中国佬。”
抛下这一句话后,光天化日下的几只鬼魅迅速四散。在十数秒内,除了郑敏之,大街上下便不再见得到任何人的踪影。
可后者丝毫不受影响。在给福特车加满油之后,他爬上了驾驶座。
几分钟后,郑发动福特车的引擎。在机械的轰鸣声中,他缓缓朝格林维尔镇的边缘地带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