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能放弃。
是的,还不能,现在还不能放弃。
围绕主权枢纽的三道巨大环带仍然维持着运转,形状如同音叉一般的货物存储—转换区还在接收从临渊之舟中运来的物资,轨道系统仍然有运输车和押运员在工作,研究模因的试验员们仍然守候在一台台收容设备面前,炮手们仍然静候在炮台周围,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作战命令......
最后的时刻还远未到来,甚至即使是那个时刻来了,帝国输了,抵抗与反击也不会彻底消失!
最后的运输船队仍然在按照约定向黑门要塞输出曾经准备好的储备物资,三道大环仍然在监听虚空中的异动,标记异动出现的位点,剩下的四座死潮污染引导炮台仍然在在攻击那些想要钻进宁静区的死潮怪物。
还没输。
建立黑门要塞的初衷已经无法实现,这不假。
但是自己还没输,黑门要塞还没输,帝国还没输!
从梦中惊醒的惠勒望了望自己周围的环境,自己的周围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似乎又有几个窗口变成了红色,不过那无关紧要。
他抹了一把脸,擦去脸上的所有泪痕。
在他左手边的扶手上,放着一本最新的《安全生活规程》。惠勒注意到,那本厚厚的书似乎多了些异常,他伸手将它拿起来,几滴黏糊糊的液体随之从书页间滴落。
“......”惠勒没有说话,他直接翻开了书。
*……◇《◆》、你不用注意这一条目,也不需要在乎这份规程,或者是你所看到的一切——是的,当然了,没有人会在意的。它们太硬太干涩了,啃食它们是累且毫无趣味的。
■%◇【?】、您不应该多想,多想多想多想多想多想,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黑门要塞为什么要矗立在死潮里?有什么研究非这里不可呢?这是这是这是这是这是——
Θ”#%■■◆《Λ》、打架斗殴是被允许的,打架斗殴是被禁止的。不得谩骂你的同事、你所使用的设备和工具和你的日程安排。您应当充分向您周围的同事们倾泻你的一切不满和所有的恶意,只有挑出所有的毛病并且把它们清理干净之后,你才会感觉到舒服,周围的一切才有可能进步,不是吗?任何谈判与解释都应该被消灭,它们只是在尝试掩盖问题,不是吗?
Ö@◆■Θ……∮《??》、是的,死潮会污染时间,会损毁时间的连续性,会隔绝物体间原本的时间联系。所以你们才要敲钟,才要动不动的定时敲钟——但是那有什么用呢?谁会在意那些漫长且毫无趣味的时间?什么?里面的内容?丢了就丢了,是第五块干粮也是最后一块干粮喂饱了你,前面的?它们有没有并不重要,说不定它们根本就不存在……不,我是说,你管它们做什么?
∮⊙◇《◆》%、不要相信锚,这里有很多的时间但是只有很少甚少的世界,你总不会怀疑这一点吧?在这种情况下,能指望锚做些什么呢?你不会还相信这里能有什么东西能通过锚来帮你吧?粉色的光是温暖的,是爱你的,是充满恶意的,是想要杀死你的。去拥抱粉色的光,不要相信锚,要相信锚,锚扔歪了非但无法固定,反而还会陷得更深,不要相信锚,你就是自己的锚。相信现实,不要相信你的朋友,你的朋友是值得信赖的,爱抚他们那五根修长的手指,伏在祂的腹部,听听祂的话语……
?■ΘÖÖ◆——、一万亿年?哈,当时肯来这里,你们的决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一万亿年?不要说一万亿年,就算是百万亿年、千万亿年,该打也得打,该耗也得耗,我的人生价值可不是为了给帝国制造麻烦和能量砖头!”惠勒没有过多的理睬书中出现的怪异条目。他直截了当的把那些受到污染的书页全都撕了下来,并将那些字迹模糊扭曲的纸页扔进了垃圾回收点。
“......为了避开那些与巨模因有关的因子,安全生活规程中序号与5有关的条目都没有写重要注意事项,它们一开始的内容应该不是这样......”惠勒回忆了一下自己还能记得住的、以前的版本。
在以前的版本里,填充这些条目的内容应该是一些有趣的段子或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故事。但是现在,这些条目之中有很多都已经被乱码和奇怪的话语所占据。
不过......巨模因是怎么形成这些看起来混乱,但是整体上仍然具有明确的诱导性的语句的?想到这一点,惠勒皱了皱眉头。
这些段落是有可能是巨模因腐蚀原有的信息之后直接打碎重组拼出来的,也有可能是那些被祂吞噬的战士转化成了它的爪牙。至于到底是那种情况,惠勒也不知道,在无法验证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只能靠猜。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让未来多增加一部分风险。
通过核心大区自带的观测系统,惠勒已经确认,那个装着被污染了的书页的废物箱已经离开了死潮宁静区。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外,烈性的死潮污染会很快分解箱子,还有箱子中的所有废料。看着宁静区边缘的涟漪逐渐恢复平静,惠勒的双拳下意识地握紧了。
那些被污染的段落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逻辑,还有相当强大的蛊惑能力。这表明巨模因很有可能已经对帝国的信息体系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巨模因对帝国的了解程度越深,祂侵蚀帝国的速度就会越快,帝国的弱点就会更多的暴露在祂的面前。
必须对此有所警惕。
惠勒打算写一份述职报告,一份不再套用模板的、能够尽可能多的讲明当前的情况的述职报告。
但是,写这样的报告是有危险的,惠勒对此再熟悉不过。作为领导以模因研究为主的天区的皇帝,他当然知道模因传播的种种规律。任何形式的明确记载,任何形式的明示暗示都有可能会吸引巨模因的注意力。
为了尽可能减弱这份报告在巨模因“眼中”的吸引力,自己必须尽可能的将这份报告写的支离破碎晦涩难懂。并且,这份报告还要尽可能做到“让读者自己从中谜面中脑补出其中的谜底”,而自己却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写的程度......
总而言之,这份述职报告的写作宗旨是:
“你这哪里叫暗示,你这明示的都够清楚了吧?”
“并不,我什么都没写,我什么都没说。你脑补出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那都是你脑补的,与我无关。”
作为专门研究模因传播与信息交互的天区统治者,对惠勒来说,做到这一点那是轻车熟路。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读者尽失导致信息最终发布出去,他倒是并不担心。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不会担心完全没有人来看自己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智慧生命多种多样,这其中总会有一些个体会对那些蕴含着信息量但却晦涩玄奥的故事感兴趣。
而现在是在非正常情况下,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本来这份当成报告来写的故事就不是谁都能随便看的。这份报告有特定的第一位读者,一个跟自己有无声的默契的人——他喜欢故事,会阅读和解析故事,自己隐藏的线索和分隔开来的谜面无论埋的多深他都能找得出来。同时,他也有足够的权限等级,有能力接触到这份晦涩的述职报告。
——叙事奇点。
......
“有点痒。”
克里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心里暗说着应该是又有人在念叨他了。虽然并不知道鼻子痒痒和有人惦记自己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是从自己捕捉到的故事来看,在十好几个千亿年里,人们似乎都挺接受这一点的。既然大家都乐此不疲,那么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条设定。
“克里兹主席,我们已经越过最后一个预定目标。请问舰队是否返回?”一个声音在克里兹的脑海中响起,仅仅是这一句话语,就让克里兹想到了一个一丝不苟不怒自威的人,连带想起的,还有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大堆大事小事。
没有经过帝国系统的身份识别,克里兹就想到了他的近卫舰队司令,还有与他有关的、写出来估计可以当起居注用的无数细节。
“...返回,但是预定航线要进行修改,将第47、48、49预设坐标点设定偏移量增大37%,我们需要避开虚空航道管制区域。”
“明白。”
“......”切断通信之后,克里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他的工作上。
广大的世界分布图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不计其数的世界枝干飘散在虚空各处。它们就像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绒毛团簇一般,其无以数计的脉络末端在虚空中微微浮动着。它们之与虚空,就像银河之与宇宙。只不过比起银河,世界枝干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复杂度上都要大出太多太多。
一系列被重点标记出的航标出现在图中,它们标记着舰队前进的路径。克里兹注意到,有三个点正在改变自己的位置。在它们的牵拉下,航线中间的一段避开了一个在图上显得十分突兀的大空洞。
克里兹知道,黑门秩序场就隐藏在那个大空洞的核心部位。
舰队在虚空中跳跃着。
在这个过程中,克里兹也没有让自己的座舰闲下来。在他的命令下,经过千挑万选之后才确定蓝本,舰体又经过了特别定做的“清明圣座”稍微改变了舰体内部的信息流动,将更多的超凡力量送到了厚重宽阔的外环带上。
在那里,有二十座全力全开的顶级虚空巡天雷达正在遵循着克里兹的意志行动,它们以扇区为单位不断地扫过分布在世界枝干中的活跃热点,将帝国远郊的最新故事收录入库。
“......情况不是太好啊。”随着座舰转入自动模式,克里兹开始腾出力量分析舰队在这次远航中摘录到的故事。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有两个正在发展的趋势和一件大事让他感到不安。
从大约一千亿年前开始,帝国就开始悄然流行各类与五这一因子有关的饰品,例如五边形、变形的手掌还有各式各样的五芒星等等。一千亿年过去了,使用这种饰品、并且试图让这些图案不再局限于饰品的趋势愈演愈烈。
最早,人们只是会在衣服上别一颗五芒星或者是在身体的某处画上一个这样的花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演,遵循这些图案的东西越来越多——街景、建筑、城市布局、主星抛出的星冕的形状、星座、星系......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遵循这种怪异的五辐对称。
在最近的这次巡回航行中,他甚至发现在一些世界脉络的末端,有人开始暗戳戳的修改世界的排列,让世界们在虚空中表现出五芒星的样子。
这些事件被标记在帝国的虚空地图中,整个帝国有大片大片的区域已经被这样的标记所污染。甚至在克里兹看来,如果他开始尝试勾勒出这些标记所覆盖的区域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得到一个五边形和一个内接于五边形的五角星......
不能再深究下去了。叙事奇点摇了摇头,尽可能的甩开了这些念头。
目前,帝国的网络仍然能比较全面的监控帝国和给国民们提供所需的服务,整个帝国也并未出现真正意义上“失控”一级的严重情况。这让克里兹多多少少感觉到一丝安慰。
但是就在这安慰之后,还有新的担忧——究竟有多少人只是受到了影响,又有多少人的内在已经被彻底渗透到烂掉了?如果这一切在某个时间节点里一下子爆发出来,那么它们可能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帝国目前准的的方案能不能有效的应对这些情况?帝国的考虑是否全面?目前已经准备好的部分,在帝国尚未考虑到的漏洞被炸出来时能提供多少代偿?
这一次,帝国到底会面对怎样的敌人,面对怎样的严峻情况,帝国做的准备有多少用甚至到底有没有用——没人敢给出定论。
“......唉。”
克里兹知道,是巨模因造成了这些影响。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巨型恶意元模因离秩序世界更近了不少。借此,它可以释放出更多的影响,让帝国的生命们被潜移默化地污染侵蚀......
然而,无论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危急,自己也没办法去警告大家,这些问题也很难去查证去落实——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去警告大家,发出警告也好,落实情况也好,查证问题也好......这些行为都等于在向大家广而告之巨模因存在的这一事实。
在不知道巨模因存在的情况下,未知是阻断信息传播最好的屏障,在只有少数个体知晓巨模因的前提下,至少至少,帝国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爆发出不可压抑的灾难,而目前的这些污染和渗透还算是在像自己这样拥有相对强大的力量的个体能够处理的范围内。
而一旦这层屏障被挑破,只要有一个人额外知道了巨模因的存在,那层由未知建立起来的防护措施就会被瞬间撕破,巨模因将会感染整个帝国的智慧生命们。异状会失控,污染会加速扩散,这样的后果是不可被接受的。
克里兹想起了一些凡人为了娱乐所拍摄的“动画”中的一些镜头:如果动画中的角色因为没有注意脚下而走到了悬空处,不必担心,只要没人提醒他,只要他不朝下看,他就可以无视规律从而维持悬空状态。如果这时有人示意他注意脚下,那么他瞬间就会跌入脚下的深渊中。
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想起来都很可笑,然而,现在的绝大部分帝国生命......就像是这群已经走在悬空处却浑然不知脚下已经没有东西支撑他们的动画角色。
克里兹不能去提醒他们注意脚下,没有人现在可以去提醒他们注意脚下。
同时,面对帝国广大生命们针对部分帝国皇帝产生的严重不满与愤怒,包括克里兹在内,也没人能出面去解释民众所质疑的无数个“为什么”。
“......”克里兹摇了摇头,问题还不止如此。
如果把与五有关的图案发展的速度正在加快这一趋势概括为“不能阻止”的话,那么部分帝国皇帝正在遭受越来越尖锐的攻击的趋势或许可以概括为“无法安慰”。
“反对第四十四天区轮值皇帝伊斯塔娜和第四十四天区轮值皇帝霍普金斯的思潮正在变得更加尖锐。”
如果说,第十八天区的惠勒陛下在帝国和民众眼中是一位烦人精,帝国的机构与部门、干部与民众对他的感情主要是厌烦的话,那么第四十四天区的这两位陛下在帝国和民众眼中就是两位冷血杀手,帝国的机构与部门、干部与民众对他的感情主要是——想让他们下台,甚至想杀了他们。
原因无他——他们的研究是不被帝国生命和明面上的帝国法律所接受的。
作为精通意识领域的巨擘,第四十四天区对意识的研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走在帝国的最前沿,然而自从那两位皇帝开始决定不断地牺牲帝国民众的生命来获取自己所需的研究成果之后,第四十四天区就开始变得每况愈下。
因为这两位皇帝的行为,大批民众修改了自己识别码中的天区号,不再归属于第四十四天区。同时,他们在帝国全境各处不断地宣传这两位皇帝的行为,这引发了数次针对他们的、声势浩大的抗议。
而在寻常的民众充满不满民怨沸腾的同时,位于帝国权限水平中上层的大量专家学者也对他们的研究方式提出了十分尖锐的质疑——这些学者认为,那两位皇帝对于自己的受试者的行为与其说是进行试验,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对受试者进行恶趣味的摧残。
只有知道巨模因的个体才能了解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们所做之事,也是反制巨模因的所有准备中的一环。
因为与之前相同的原因,巨型恶意元模因不可被公开,这两位皇帝则有了跟之前一样的结果——就像没有人能强行阻止与五有关的图案越来越泛滥这件事一样,也没有人能强行阻止向他们袭来的反对、谴责和咒骂。
“唉......”想到这里,克里兹摇了摇头。
之前的两个发展趋势可以形容成是两幕短剧,这两幕短剧让克里兹感到无言以对。
然而接下来的这件事,则在克里兹的心中敲响了“战争即将来临”的警钟:
不久之前,星明皇帝维多维尔和星明皇帝维斯瑞凡发布了皇帝命令,修改了帝国国徽中剑的图案,而名义是“遵循大众的建议,对不协调的剑的图案进行修改。”
这件事听起来很正常,毕竟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在过去的十几个千亿年里,针对国徽中的那把剑的样式,帝国民众们进行了许多次广泛的大讨论,每天都有一大堆修改建议被汇聚到帝国的管理层那里。
在呼声足够高、条件足够合适之后,帝国的管理者们就会切实的调整那把剑的样子。帝国管理者们遵从大众的喜好和实时的局势修改国徽图案,这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克里兹知道其中的一个隐情:帝国国徽中剑的形制与帝国未来的战争动向有关。
帝国国徽中的剑的形制无论怎么变化,它都会遵循一条没有被公开的规律:剑身与剑柄必然会呈现出相对于剑来说的“协调感”或者“不协调感”。
这种感觉是二元对立的,是不会含糊的。
如果剑的形制看起来不协调,那就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帝国的态度是相对缓和的,帝国不会发动太多的战争,在各个方面也不会显得过于强势、过于有攻击性。
如果剑的形制看起来协调,那就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帝国的态度将会十分强硬,帝国可能会发动规模浩大的战争,帝国将会转入强势,将会表现出强大的攻击性。
对于精通象征性的学者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的人们来说,这一次更换图案则是一件毫无悬念的重大事件。
不久之前,帝国国徽中的剑看起来还是不协调的,那把剑的剑身与剑柄看起来就像是单手剑的剑柄搭配了双手剑的剑身。
这种搭配旨在体现“武器并不称手”,而不称手的武器是不适合用来攻击别人的。
而如果国徽中的剑看起来十分协调的话,那就意味着帝国需要称手的武器。
这也更进一步的意味着......
战争即将到来。
在这一次更改国徽图案时,帝国换上了最协调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