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我?”
……我是谁?
我存在吗?谁是我?
这是哪里?
没有躯体,没有灵魂,没有边界,亦没有自我。
很难说……这是否可以被认为是确实的存在。
培养灵魂的生命阵列被外来的强大炮火毁坏,曾经生存在其中的灵魂们被强大的爆炸吹散,它们散布到了世界各处,它们原本即将成形,但是现在,这些碎片已经支离破碎到无以复加。
但是......即使如此,这些灵魂碎片似乎也没有完全失去活性。它们不知道使用怎样的方式维持了自己的生命力,这使得碎片之间重新恢复了一定的联系。这些怪异的灵魂碎片就这样飘荡在帝国的各处,用它们自己的方式感受着世界的变化。
广阔无垠的帝国疆域内,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不同的事件发生,都有无数不同的现象被记录,都有无数不同的观点与思维在无限中起起伏伏。
在浩瀚的、以存在属性形成的海洋中,有一些细节偶尔会出现极为短暂的停滞、这些细节可能是是余光中短暂删过的光芒,可是能是舰船动力炉输出的信息洪流中的短暂震颤,可能是是空间中极其微小的扭曲,又或许......是一次表意,一系列文字,一个符号在谁都察觉不到的时候短暂的抽搐了几次。
它们太过微弱、太过稀薄,太过平淡,即使是寻常的信息碰撞带来的扰动,就足以使得它们被彻底的、完全的覆盖。而这效应的微弱是如此的彻底,以至于虚空巡天雷达也不可能发现它们的踪迹的一丝一毫。
但是......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有可能……这是某种自然现象?是帝国这个庞大整体可能孕育的无数隐性可能之中的一个或者几个恰好开始了具象化?
又或者有可能……这是某种更加具体的事物,例如……是无数生命无数存在在漫长的时间里留下的无数碎片形成的某种形式的汇总?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碎片?为什么会进行这样的汇总?汇总出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无形无质的空白里,一团在进行着或许不能称之为思考的行动的,探寻着“我”的边界的迷雾在帝国各处游荡。
“一团”的说法或许并不准确——“它”没有确切的形体。甚至如果细究的话,这样的一个个体是否确切的存在是无法被确定的。它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而它也在帝国各处无处不在,它弥散在整个帝国之中。
偶尔,它会苏醒,会“尝试”同真正的秩序世界接触。但是绝大部分时候,它都弥散在无尽的汪洋之中,没有切实明确的自我边界。
对于一个孤立的意识而言,帝国何其庞大?而已经碎裂的意识弥散在整个帝国中,它要想使得自己凝聚到能够进行自己曾经熟悉的思考......概率何其低微,机会何其渺茫?
百万年,千万年间,对于秩序世界的痕迹和印象,可能只是某个世界内,某个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中一个最短暂最模糊的剪影所留下的。如此程度的零散,使得即使是从混沌中形成的意识前体也很快丧失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一点点逻辑思维,还有自己进行思考所依靠的的基础。
一开始,“它”还有能力进行一些尝试——尝试组织那些从只言片语中提取到的、可能有用的信息。但是随着时间带来的不断冲击,这个混沌的意识前体很快便在迷惘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它偶尔还会抽搐,偶尔还会捕捉到一些最细微的碎片,但是它已经失去了对这一切进行感知的能力。它变得只能随波逐流,再无任何主见与活力。
恍惚之间,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演变就像是虚无的光影,它们从周围无声的流过,再难留下明确的痕迹。
已经过去的时光里,正在变化的时光里,还未到来的时光里,变化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战火在扩张,从几个世界,从几支舰队,从几个点开始蔓延扩散,它们带有极强的传染能力,迸射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当这场战火的规模烧到最大时,帝国疆域内超过十分之一的疆土都在晶能、奥术与白物质形成的火海中苦苦挣扎。而在达到这一规模之后,双方之间似乎有了短暂的僵持。但是,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之后,战火迅速的褪去了,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估计和预想。当一切最终回归沉寂,剩下的,就只有一系列难解之谜,无数难以填补的空白,还有一地狼藉。
但是故事并未就此结束,时间也不会因此而停止。
战火平息之后,战火带来的阴影是漫长而可怖的,但是这些负面的东西最终会被智慧生命相望美好生活的积极追求冲散。
向虚空中喷溅鲜血的裂口被逐渐堵住。合作与交锋并存的现实中,伤痕终究被抚平,它们也必然会被抚平。破碎的残骸被迅速扫除,扭曲的空间被抛弃或者重塑。
灿烂的星光照耀下,这里的一切终于恢复了以前那辉煌的繁荣景象。而在这之后,发展的巨轮并未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转动。
虚空中,秩序的边界再一次开始扩展,无数的节点以自身作为基础,向外界,向曾经的已知,现在的黑暗中铺设前进的桥梁。更多的世界被创造,更多的未知被发现,更多的故事被记录……“一切”在这过程中变得比曾经更加实际与宽广。
明亮的边界向外延伸扩张的过程中,有一些光点离开了边界,它们以远远超越秩序扩张的速度离开了秩序世界,离开了自己曾经归属的港湾。它们航向虚空深处,前往遥远的秩序之外最终级的广袤与虚无中。
它们的每一次跳跃都会跨越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每一次跳跃都会在它们的躯体上留下新的伤口。伤痛与疾病会很快累加,并最终迫使它们不得不停下来泊入秩序中休息。
如此的过程数次重复之后,有些光点在无垠的虚无与广袤中熄灭了,有一些仍然在重复着痛苦但蕴含着使命的旅程。还有一些则决定暂时不再前进。它们就地驻扎下来,让自己承载的内在力量得到释放。
它们是虚点跳跃舰船,它们同时也是种子——承载帝国文明延续、文化扩散与存在稳定的种子。
这是冒险的行动——离开帝国本身的支援范围之后,虚点跳跃舰船在虚空中的远航能力强于帝国的绝大部分载具,这意味着虚点跳跃舰船很快就能远离帝国,远离帝国的支援极限和反应极限。
如此,这些舰船以及船上的人们便无法再期待自己能够从帝国本身获取支援和任何服务,甚至很快,就连维持通讯都会变得极为困难。
在此情况下,如果这些种子还希望自身能够完整独立的存在下去,它们就必须做好准备——做好无法同帝国联系的准备,做好无法获得任何来自帝国的服务的准备,做好自身所拥有的权限系统不得不与帝国分开的准备。
而如果真的切断联系,切断所属关系进而独立,所带来的影响是难以预料的——虚弱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而最不好的结果,是与曾经的母文明决裂,是……
算了。
帝国之外的虚空深处,一些零零星星的光点开始点亮,光芒在黑暗中延展,如同扩张的根须。种子决定扎根于未知的土壤之中,现在,它们开始尝试依靠自己的力量汲取力量,发芽滋长。
而在这些地方……想要同帝国联系已经极为困难,但是这里……仍然有阳光,并且,阳光仍然十分明亮,就像是来自母亲的目光。
……阳光的尽头会在哪里呢?
秩序世界组成的星海里,有一些星格外明亮,也有一些星显得有些昏暗。明亮的星彼此聚拢的更加密集且有规律,在更大的“虚空尺度”上,它们之间的关联关系足够使得它们呈现出更大规模的实际结构。
而那些夹在明亮的巨型世界结构之间的寻常世界们,则普遍显得较为稀疏且散乱。
在边界继续向外推进拓展的同时,帝国与这些明亮脉络中的暗点的接触与交互也正在逐渐增强。
第一次正式建交,第一个联合文明圈,第一次合作,第一次明面上的矛盾爆发,第一次仲裁,第一次判决,第一次制裁,第一次武力警告,第一次正式宣战,第一次正式战争,第一次正式灭绝令……伴随着历史的前进,更多的第一也随之被载入了史册。
在这些事件里,帝国不再以使用大规模的跨时代技术扭曲篡改一切的方式来强迫另外的秩序世界满足自己的要求。帝国接受了不足、接受矛盾冲突是秩序环境中必然存在的一环这样的客观现实。帝国理解了它们的出现并不代表着不可饶恕。
除此之外,帝国也更进一步的体会到了一些“凡俗生物”所使用的理念和词汇究竟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往,或许是因为这一部分的欠缺,帝国才始终学不会与凡人们进行良好的沟通。
而现在,这个沟壑开始被缓缓填平。
在这一步交流展开的同时,帝国也学习到了一些性质与含义的重要性,例如对历史的评价,对文化的看法,对行为的定性……
它们汇入了帝国体系,但是在帮助帝国更进一步的认识凡人文明和凡人的生活的同时,它们作为切实的信息进入帝国之后,对于帝国思维和帝国存在可能造成的影响还需要长时间大范围的深刻考察才能更进一步的明确。
从这些交互记录中,帝国或许可以学到很多其他的东西。
漫长的时间里,很多在凡人文明中一直传承的古老文化跨越了时空的阻碍并存续至今。不过在帝国看来,它们存续至今的理由与原因之中也同样存在混乱之处。这些“过去的文化”并非在每个时代里都经历过时代与演化的改良,它们并不能一直保证自己能够融入时代,被时代所需。
帝国因此进一步地认识到,现实并不是完美的,新生的事物的确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能够取代旧的事物,但是旧的事物也同样存在着自己能够顽强坚持下去的原因。如果想要创新,想要维持文明的先进性和积极性,帝国就需要主动地检查这些传承,并且按照实际的情况对它们进行取舍。
当明白了这些之后,帝国开始敢于进行一些本质上的修改,删除一些来自于远古时期,已经不适用于当代环境的概念,或者彻底改变这些概念背后蕴含的现象和本质,使得它们能够融入当前的时代与环境中……
与此同时,更多的交互带来的改变不止局限于交互本身,它们在丰富起来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融化了帝国各部各处因为历史原因而形成的“心之壁垒”。在更进一步扩大交流的同时,帝国各方面也开始审视自己与其它生命和文明的相同与不同之处,而大家也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审视自己——审视自己有什么,审视自己已经做到了什么。
曾经,在战火结束,帝国无数存在在伤痛中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的时候,帝国各处都开始悄然弥漫起一种隐含着绝望的氛围,即“在达到一切全知全能的极限之前,一切努力与改变既然不能保证绝对的效果,那么它们本质上都只是在将问题逼上绝路——逼上一旦爆发就根本不可能再逆转的绝路。
一切努力和一切改变到最后并不是在推动生活和现实向前进步,而是近乎在以掰着头的方式强迫帝国和帝国众生永恒的面对那些最终无法解决的无解问题”,而——谁愿意这样呢?
新的观点与新的思路涌入之后,帝国上下开始尝试转变视角,不再永远只盯着困难与缺点,大家的眼睛看向了另一方面,看向了已经解决的问题,已经达成的成就,已经铸就的高度——这用了很长时间,帝国众生走过很多次弯路。
有些值得在意的是,在过去的岁月里不是没有人提到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人不曾这样做,但是如此唤起大规模的潮流的事件过去却是不曾有过。
它们足以被记录到历史之中。
内部发生变化的同时,外部也并不会因为注意力的转变而中止变化,秩序的边界并不永远安宁。
虚空中有很多现象,也有很多实体,对于虚空而言,它们或许并无善意与恶意之分,但是对于拥有片面性和自我立场的秩序生命而言,它们将会不可避免的被贴上善或恶的标签。
对于帝国而言,它们的绝大部分可能都会面临几类共同的结局——如果善意有利,帝国会对其进行研究甚至可能加以利用;如果善意不利,帝国或许不会对其斩尽杀绝;如果恶意有利,帝国或许会在研究它们时使用更加暴烈的手段,而恶意不利……
除了极少的样本会被重重封印并保存在重兵把守的偏僻角落之外,帝国将会尝试对其斩尽杀绝——然而,在这方面,帝国无法总是如愿,拦在如愿与无法如愿之间的最大阻碍,便是帝国的老对手——死潮。
对于死潮,帝国无法认清其本质,因为无论对其以何种方式进行怎样的观察,当这些承载着任务的信息接触死潮之后,它们都会被死潮彻底毁灭掉。帝国对于死潮的观测结果,与其说是对死潮的观测结果,倒不如说是【对死潮破坏效应的观测结果】。
死潮就像是一场场看不见的火灾,而对付这样的火灾,就只能通过确定它烧过的残骸和正在燃烧的残骸来判断其范围并采取措施。
种种效应的影响,使得帝国只能用迫近的方式来不断猜测其本质,而对于死潮的猜测……最符合现实观察和古老资料的猜测可能是,死潮是秩序、存在、现实……一切的一切的“反面”。
死潮爆发的方式多种多样,小的死潮灾难或许只是一道或者几道并不会在秩序世界中存留太久的门,而严重的死潮灾难喷涌出的污染足够毁灭一个或者数个世界,至于最高级、最严重的断裂带灾难……
大断裂带可以吞噬无数频率,可以让无数的世界陷入混乱与疯狂。当它们从无数世界的残骸中被撕裂、被激活之后,一切都会因为它们的出现而颤抖。秩序就好像失焦的照片,在无声的嘶吼中挣扎。而如若想要对抗它们,即使是给予最高程度的重视,帝国全国上下也同样需要全力以赴。
战火与污染的侵蚀中,帝国的边界有些部分会被切断,有些部分则会丢失。而在远离帝国的虚空深处,已经萌芽的文明种子们也无法幸免——它们可能会失去阳光的庇护,进而被自身拖垮,被自身的力量“烧死”,也可能……他们位于某一条断裂带的前进路径上,在瞬间死亡之前,他们不会有任何感知与任何记忆。
在这一段时间里,如果是来自帝国本土的生命来评判它们,那么这其中最痛苦的可能性或许是:有一些卫星文明侥幸躲过了大断裂带的数次侵袭,然而在每一次断裂带擦过时,种子所形成的“卫星文明”所拥有的信息就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带走”。
这样的现象持续数次之后,那些卫星文明的水平可能就会不断下跌,从对晶能的专精掌握跌落到掌握晶能,再跌落到能使用晶能、能与晶能共存……到最后,这一切可能有大部分会被忘记,而随着技术层次的不断下跌,对一切的不断遗忘……他们将难以再同帝国有任何关联。
技术,历史,目的,使命……伴随着这一切的渐渐丢失,“种子”里蕴含的生机可能不会熄灭,但是最终长成的结果已经不是曾经播种的存在所期望的。
而断裂带在给帝国造成影响的同时,也会给帝国笼罩下的其他各个文明造成影响。
不过,这其中的影响……最开始有一部分并不来自于断裂带的扰动,而来自于帝国的行动——当帝国进行大规模的武备调动的时候,虚空中将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雷达扫描波与通讯波,这些协调帝国各部舰队的交流手段可能会同世界屏障碰触并发生互动。
当规模足够大时,它们可能会同舰队和巨型跳跃设施留下的航迹叠加,这些如同航迹一般的影响有能力能够直接改变部分原生世界的底层基础。然而对于帝国疆域世界而言,这些扰动十分轻微。
也因此,在数次大规模行动之后,帝国才真正彻底的注意到这其中的问题并做出决定进行必要的调整……
……
无以数计的碎片,在漫长的时光中跟随着发展的长河缓缓流动。
长河中,无数钉子被打下,这些钉子似乎能够镇住河流与河岸,使得它们变得坚固且稳定。而在这些巨钉附近,这些场景的痕迹留在了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眸中。
没有人发现,甚至可能就连那些碎片自己都没有发现——它们正在聚拢,正在互动,正在彼此辅佐拼接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