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可以稍微为我们阐述您的戏剧理论吗?”布伦德尔已经体会到了这位戏剧之神的表演风格。与利威尔特的戏剧演员们比起来,他的表演具有更加真切的感染力。
“哦,好的。我认为,最完美的戏剧一定是戏剧,而最完美的喜剧一定是悲剧。”有人愿意和自己聊戏剧,这让戏剧之神格外兴奋,他再次钻入自己的棚屋,从草垫的下面取出了一套简易的戏服长袍披在身上,随后又将一根指挥棒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是为什么呢?按照您的说法,喜剧的本质难道是悲剧吗?”这样的说法很是新颖,布伦德尔希望对方可以给一个让他信服的解释。
“我认为就是那样的!最真挚的情感的,一定都是在大悲大喜中爆发出来的,而那些喜剧的成分其实又是在为悲剧的成分做铺垫。”
“比如说?”
“比如说,小丑卖力地在舞台上逗笑观众,但是他所以的表演却还比不上自己的一次失误;比如说,争权夺利的政治家们绞尽脑汁得到的权势最终毁于一旦;又比如说,学者们不懈地寻求真理,却发现真正的真理实际是一直都在他们身边,可他们从来都不敢承认。”
戏剧之神的最后一句话似乎触动了布伦德尔的心弦,这位中年学者眼中略含悲伤地看向了远处的海岸。
“为了营造出最好的悲剧氛围,剧作家们往往会竭力创造出最好的喜剧成分。似乎在一部戏剧的前半部分,主人公们几乎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一切,我们渲染他们的成就有多辉煌,他们像众星捧月般成为了世界的中心。而在这一段时期,他们也往往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自信。”
“然后呢……”
“然后,当悲剧的风暴真正来袭,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惨遭毁灭,他所相信的一切都会背叛他离去。所谓悲剧,就是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打碎、砸碎、碾碎,然后再将剩下的一团灰烬完完整整地展现给世人,最好,还要把那些灰烬也扬在空中,让人们看到每一粒灰尘其实都只是纯粹的悲剧!”
说到兴奋处,戏剧之神甚至在两位学者的面前手舞足蹈起来。他忘我地挥舞着手中的指挥棒,指挥着那属于他的看不见的剧团。
“实际上,我的任务,就是要将那名为‘悲剧’的灰尘挥洒在所有观众之间,我保证,我心中最完美的戏剧,一定是能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的好戏剧!”
“您的见解倒是颇深。”奥利弗认真地点着头。
“那当然了,毕竟,我可是戏剧之神,我会掌握这世界上一切戏剧的创作手法,我会记住剧本里的每一句台词,然后将那最完美的戏剧呈现给世界上的所有人。”
“您倒是经常来城里呢。”
“是啊,我每周都会去城里表演我的新剧,也确实有了些固定的观众,他们爱看我的表演,就连剧院里的演员们有时也会来观摩。我从不主动向他们索取什么,但他们在知道我没有定居之所后,便帮助我在这里盖了间棚屋,还会送给我食物和饮料。”
“毕竟您的才华是如此地出色。”
“嘿嘿……我当然知道。”被夸奖的戏剧之神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很喜欢奥利弗的这种说法,便高兴地接受了。
“您能有这样深的感触,想必一定也有不少经历吧?”布伦德尔忽然好奇起了戏剧之神的身份和经历。
“没什么,我只是每天都在钻研那些剧本而已。我看过很多利威尔特的剧本,也看过很多来自其他地方的剧本,当然,那些古老到甚至已经失传了的剧本我也看过。”
“所以,您的这些见解都是建立在广泛的学习上的吗?”
“当然。我最喜欢的一部剧本是《巴奥博罗克狂欢节》,它几乎……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成为我口中的最完美的剧本了。那是真正的喜剧,也是真正的悲剧!它甚至可以说是彻底决定了我的创作方向。”
“既然是这样一部出色的剧本,为什么您还觉得它差了一点呢?”
“这个……这个原因并不是很好说明,因为你们没有亲眼见过那份剧本。文字的魅力就在这里,就算我用了最好的方式向你转述,仍然不如亲眼看那些文字更加震撼!”当然,那也不是二位学者可以理解的东西,只是这位戏剧之神没有说出来罢了。
“真是可惜啊。”
“不……我反而觉得,您真正优秀的,是能够用一种更为奇特的视角看待戏剧。”布伦德尔将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您似乎,是完全站在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外面在创作这些剧本的。”
“这样的说法很绝妙!如果满分是十分,我可以给你九分!没错,我认为,如果我们在创作的时候过度将自己带入角色和情境,反而也会不利于好剧本的创作。”
“这又是为什么呢?”这样的说法似乎比起戏剧之神之前的观点更加费解了。至少奥利弗见过的所有戏剧演员都告诉他,如果要演好一个角色,就一定要带入自己的真情实感。
布伦德尔同样低头思考着,他不知道这位戏剧之神又会说些怎样深奥的话。
“如果我时刻将自己带入悲剧的中心,那么我很快就会害怕、畏惧,而让我笔下的角色越来越像我自己,在那样的环境下塑造出来的不同角色,纵使有着不同的背景,总还是会有千篇一律之嫌,而脱离了那个人物本身。”
“因此,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是最理性的创作方法?”
“没错!我会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告诉自己,人物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我的手里,而是在冥冥的规律中逐渐走向自己的终点。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或者再深究一些,他是死于刀刃,死于烈焰,死于疾病,亦或是死于其他更加残酷的方式,那都与我无关。我要做的,就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做整个戏剧最冷酷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