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往昔
只是这病深入骨髓,这么多年缠绵积聚不能得解,渐渐剑横秋也就习惯与之共生了。就像如今他不关心梁兴扬会不会再对他出手,也不在乎自己出现的时机是不是最合适的,他只希望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玄明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梁兴扬一时沉默了下去,他看得出剑横秋眼底那近乎于疯狂的火焰,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也有这样一个疑问亟待得到回答,所以他一时间没有动,只等着玄明给剑横秋,也是给他一个答案。
但玄明只是冷笑,他昂着头似乎不屑于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知道自己就算答了也不过是把自己的性命延伸出有限的长度。
最后还是玄灵微微嘶哑着声音开口,她是已经恸哭过一场了,然而此刻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只听得出一点沙哑来,并没多少真正伤心欲绝的意味,甚至细细听去还有一点平静,只是那平静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之后的结果。
“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吧,他身后是有一个人,应该与你们的师父是同出一门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两个其实可以叫你们一声师兄。”她说到师兄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多了一点讥诮的味道,可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也无损于她的美貌,只是让那张仙子般的面容多了些烟火气息。
玄灵缓缓站起来走入了这一方由自己的兄长所制造的修罗地狱,她的脚步很稳,叫梁兴扬想到其实她也不全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只是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更多的像是一个小姑娘。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也是在一片血海之前,如果不是因为玄灵的这张脸,他身边绝不会多这么一个小猫妖。梁兴扬倒是想过,若是没有这张脸的话或许他也不会即刻便将她给杀了,或许会问一问她背后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然后把她放走,不过玄灵那样的性子是不会说什么的。
于是他们会错过。
所以现在梁兴扬很庆幸玄灵是长了这样一张脸,他现在不知道这究竟是因还是果——是自己那位师叔预见到玄灵会长成这幅模样而收留了她,还是因为她被收留了才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这样?只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玄灵在满地的尸体之间给自己找了一片还算平整的石头。她坐下来的时候蜷着身子,看上去倒是很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了。她偏着头陷入了思考,不过没有思索很长时间。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说我和哥哥被捡回去的时候?”她自言自语道。
玄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似乎是想要阻止玄灵,但是剑横秋没有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他毫不留情地拧转了自己的手腕,让手中的长剑在玄明身上留下了一个血洞,玄明闷哼一声但眼神依旧狠戾,这一对兄妹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十分相似,相似到只要看上一眼就意识到他们的确是兄妹的地步。
梁兴扬低声道:“我记得你被捡回去的时候还是一只小猫。”
“在藤妖的幻境里看见的?那其实不是一开始的情形,当时被他捡回去的是两只猫,不过你若是看见恐怕也分不清谁是谁,猫么,在旁人眼里大概都是长成那副模样的。”玄灵笑了笑。
梁兴扬看着她这笑容心头却是有些酸涩,知道如今玄灵不过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不过他没有要拆穿玄灵的意思,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玄灵正在颤抖的肩膀,不过他很快便醒悟过来眼下四面都还有眼睛看着。
“我们两个被捡回去的时候还不能厌算是妖怪,你应该知道的,不是所有的猫都能修炼成猫妖,那时候我们有了一点强过普通兽类的灵智,可那点灵智不能帮我们活下去,幸好是遇见了他。”
玄灵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是在强撑着平复自己的心情,梁兴扬也看得出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会崩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撑到把话给说完。
“我现在还是不觉得他是我师父,因为他其实没有教我些什么,可是没有他的话我们也活不下来,说实在的我更觉得他像是我爹,我要是有爹的话没准就是那样的,虽说他是个人,可我们之间的关系跟是人还是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玄明似乎还是想要阻止玄灵,但是剑横秋的那把剑还留在他的胸膛里,叫他只能发出哀哀的痛呼来,玄明看上去也是个很硬挺的汉子,梁兴扬想大概是剑横秋那把剑上是藏了什么玄机,才能把玄明疼成这幅样子。
“我说了这么多,只怕也没有什么你们想听的。”玄灵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简单来说呢,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大概和我长得很相似的师父,应该就是那个男人的同门师姐妹。当初他看见我化形的时候可是差点燎了自己一套最好的袍子去。”
玄灵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她现下还能想起男人震惊的神情来,男人那时候是真的很震惊,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他是强撑着不想叫玄灵发现,可是去给炉膛添柴火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把那件玉白的袍子给烧成焦炭。
那时候她真的不懂其中的原因,还很兴高采烈地对着男人的背影嚷嚷说自己要吃肉,男人听见她的声音手就抖得更厉害些。
梁兴扬早就知道此事,甚至于剑横秋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再听玄灵说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是都叹了一口气。
这其中有种叫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酸楚感。
梁兴扬道:“我倒是后来才知道你算是我的小师妹,所以我一直很庆幸自己不曾对你动过杀心,可你也要知道你这个哥哥是留不得了。”
他选择明明白白地把这话说给玄灵听,这或许对玄灵是很残忍,但他也很清楚玄灵会接受这个现实。
玄灵果然只是点一点头。
“我知道你们没想叫他活下来,可你们究竟为什么要问呢?知道自己所杀的算得上是同门的师弟,会更快活一点么?”
到这时候她的诘问才显叫自己心中的不安全数暴露了出来。
梁兴扬沉默了片刻,道:“不,只是为了叫自己明白一些。因为我们活得都太不明不白了,所以就算是一个被师父逐出了师门的他,也一定很希望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今后总有更多的话能对师父说起。”
“你也说了,你的师父已经彻底不在这个世上。”
玄灵知道自己这话听在这对师兄弟耳朵里是一种冒犯,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此刻只有这样冒犯的话能够说得出口,因为无论如何那是她的哥哥,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和哥哥还是两只小猫的时候是怎么相依为命的。
就算是他们两个现下冷笑着互相攻讦,玄明也还是她的哥哥,甚至于就算她今日要亲自动手将玄明给杀了这也是不能更改的事情,哪怕他们嘴上并不承认也是一样的。
在这样情形下,血缘不是靠不承认便能斩断的东西。
“是啊,但就算是对着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也一样会有很多话要说。”剑横秋的神情果然有些阴鸷,但是梁兴扬却好脾气地笑了起来。“譬如说告诉她她想要的那个世界很快就会出现了,再譬如说告诉她其实我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竟然还有一个小师妹——只是小师妹的脾气不怎么好。”
玄灵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兴扬,似乎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来。
梁兴扬倒是真依旧还有心情开这个玩笑,虽说现在他们置身于修罗炼狱一般的情形之中,可是梁兴扬也知道玄明今日是一定活不成的,剑横秋不会容许一个和师父有关的家伙在这世上为非作歹。
所以他看着玄灵的神情,只是很淡然地一笑问道:“怎么,你不觉得我说得对么?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脾气很好?”
玄灵几乎要破涕为笑了,而梁兴扬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嘴角的那一点将出不出的笑影,这便叫他彻底放心下来,晓得玄灵不会为玄明求情,也许兄妹的情谊还是不能尽数消磨的,但是当玄明选择带着无相冥功离开的时候今日之一幕就已经注定,或许当初玄灵看着玄明远去的时候就会想到终究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哪怕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玄明究竟带走了些什么。
剑横秋很不耐烦听他们两个在这里纠缠,这种打情骂俏一样的场面和玄灵的那张脸凑在一起更叫他觉得心头火起,于是他只冷冷道:“这么说来,我今日竟算是为师门除害了?”
听见剑横秋说师门这个词儿倒实在是有些新鲜,梁兴扬并不拆穿剑横秋的心思说他乃是一开始便猜到了玄明与他之间的关系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