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天堑
剑横秋的声音总是那么平静,他想让自己显出一单运筹帷幄的城府来,然而似乎总能被梁兴扬到最后逼出一点气急败坏来,所以梁兴扬现在对着他这份平静也能心平气和以待了,他正等着自己这位师兄出招,不过是见招拆招,他们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没道理他便无法正面同剑横秋抗衡。
梁兴扬只道:“好。”
如果他能看见洞窟内的情形,便会知道剑横秋其实一点也不平静。
他甚至是有些失态的,所谓的平静不过是强装出来,因为梁兴扬也很聪明,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师弟他当然要小心翼翼不能露出破绽来。
剑横秋对着眼前的尸体咬牙切齿。
玄明凄惨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得很好,周身上下也没有半点腐烂的痕迹,想来剑横秋是为保存玄明的尸体下了一番功夫的。他本可以不这样做,可惜内丹已经不在了,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为什么总是梁兴扬?为什么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坏自己的事,似乎从自己决心要从那里夺回师父的东西开始,自己便是事事都不顺?他当然不甘心,他从来都没有真把梁兴扬放在心上,若非有那东西,自己看也不会看上他一眼。
现在那个带着石头的小尸妖死心塌地地跟上了梁兴扬,自己手里剩下那一块筹码也已经为了引梁兴扬入彀而失去了,偏偏那根本就不是两败俱伤的下场,玄明的内丹竟然又被梁兴扬拿了去!为什么他那样好运?
剑横秋几乎要把满口的牙都咬碎了。
梁兴扬正在外头凝视着眼前的洞窟,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眼前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对上剑横秋那一双喷火的眼睛。
想来剑横秋是忌惮他的。
可是他也一样忌惮剑横秋。
一个看上去时时都是他手下败将,然而总有余力的家伙,一个和他有着相同的师承的家伙,一个肯为了自己的野心付出一切的枭雄。
他的性子是远不如剑横秋决绝,旁的不说,若他是个人的话恐怕只会想着修仙求道觅长生,绝不会想着用把自己变成一个妖怪的方式来获得长生。
但梁兴扬最后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总是要面对的,拖延得久了,万一剑横秋真从玄明的尸体上看出来什么了呢?
剑横秋却没有急着去探查玄明的尸体了。
他其实已经对着玄明的尸体枯坐了几日,试图从那依旧留在玄明体内的一点力量上倒推出一部分的功法来,当然想要复原整本无相冥功是痴心妄想,剑横秋想要的不过是看一看无相冥功凭什么能用旁人的性命来练功而对自身的反噬那样轻微。
这天下邪门的功法不少,可是越邪门进境越快的往往隐患也越大,是以修邪道的妖怪也好道士也罢到了一个境界便万难再有提升,甚至还可能引来天罚。从前他是个纯粹的人类时其实不用担心天罚,因为人族的一生在上天的眼中实在是太过短暂,故而人族很少会遭天罚。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个妖族了,妖族是不一样的。他们生命太漫长,也有许多妖族不信来生只求今世,是以天道对于他们而言是有些森严的。杀人对妖族不算是一桩罪孽,但是人族的魂魄却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动得的,那是大忌。
偏偏无相冥功能帮妖族绕过这忌讳。
剑横秋想要探寻到的就是这个秘密。他现在成了尸妖,尸妖的肉身是无比强横的,他想再进一步其实已经很难。但是尸妖的精神力量其实几乎算得上是孱弱,如果能用旁人的灵魂来增强己身的话,他便会古往今来最强大的那一个妖,甚至能与妖皇一较高下。
梁兴扬其实猜错了一件事。
剑横秋要他手上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为了阻止他。他和剑横秋之间不过是陌路人,剑横秋不会阻止他去送死也不会阻止他去维护一个天下太平,偏偏他要用到那东西是剑横秋所要的,梁兴扬把那东西带了那样久,却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其中蕴含着的力量究竟能做到什么。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里面便有几颗石头蕴含着极强大的灵魂的力量,剑横秋要的其实只是那个,但他更知道无论他要的是什么梁兴扬都不会给他,索性便要设局把所有的都夺过来,只可惜后来他是失败了。
剑横秋遥遥地感觉到自己留下来的阵法已经被梁兴扬触发,可他还是端坐在原地没有动。
这不是近乎于愚蠢的自信,只是一种试探。
他想看看他的师弟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想知道他的师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圣人,如果不是傻的透了气的圣人,其实他们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梁兴扬只一步踏处,眼前便换了天地。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来,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躲在幻境背后的剑横秋,还是在自嘲。
“又是幻境?我这辈子遇见的幻术太多了,什么样的幻术都不能动摇于我。”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就不是为了叫剑横秋听见而说出来的,但是剑横秋偏偏就听见了。
这阵法里的一切都是他的耳目,现下他能看见梁兴扬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也能看见梁兴扬眼前的那个幻境究竟是什么。
其实那个幻境很简单,不过是一片嶙峋的怪石拦住了前路,没有寻常幻术所具备的攻心效果。
梁兴扬便像是没看见那些阻路的石头一样,迈步要上前来。
眼前这些石头分明应该是虚幻的东西,他却感受到了一种阻力。
这让梁兴扬有些意外,他停下来把手按了上去,只轻轻一碰,他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不是惊恐,而是愤怒。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难以破解的阵法,但这其中的歹毒心思却不得不叫他愤怒。
“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梁兴扬抬眼看着眼前的石壁,他能想象得出石壁之后剑横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嘴脸,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失态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如此举动,只怕是有些无耻吧?”
“你肯定不曾学过这一招。”剑横秋听出了梁兴扬声音中那冰冷的怒气,更显得悠然自得。“这是我想了很多年才想出来的阵法,其实本来没什么威力,但是对付自以为是圣人的家伙呢,便十分的好用了。”
他好整以暇的声音叫梁兴扬更加怒气冲天,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这石壁是不存在的,但也是存在的。
如果他打破眼前这些石头——梁兴扬不敢去想象那是个什么场景。
剑横秋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看梁兴扬的笑话,他慢悠悠地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把这山下一些凡人的性命联系在了你眼前的幻境之中,你击碎的也不是他们的魂魄,人族的一生不过短暂百年,他们依旧可以轮回,而你,可以阻止我。这是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他听上去是很悠闲的,不过实际上他浑身都紧绷着。
这是一个试探。
他从不打算用这么一个阵法便能困住梁兴扬,在他看来梁兴扬终究是个妖怪,就算是被师父养得简直不像是个妖怪了,也绝不会像是寻常人族那样软弱。他杀了这几个人也不过是叫他们提前轮回转世去,如果放任自己倒推出来了无相神功的奥秘,恐怕便要有许多无法转世的魂魄了。
剑横秋不过是要梁兴扬方寸大乱,如果他终究还是闯过了这一道阵法,就证明他们两个之间终究还有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性,就算是没有,他也会因为这场杀戮而乱了心神,再闯后面的阵法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闯不过来......那岂不是正合他意?
剑横秋想,这一次,梁兴扬终于无法破他的局了。因为这本就不是一个需要被破的局。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梁兴扬看着眼前的石壁,似乎想即刻便看出第三条路来。
他把手放上来的一瞬间便已经意识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在他的手下那石壁正微微起伏着,像是有人正在其后呼吸一样。
这个阵法或许的确是剑横秋的独创,然而其中的道理却不是,这道理很浅显,也有许多人用过,但无论如何敢于这么做的一定都是丧心病狂之辈,就算是妖族也少有这样的手段,他们更愿意亲为杀戮,而不是杀人诛心。
就是把人的性命联系在一些死物上头,东西碎了,人自然也就殒命,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术法,融入幻境之中虽不常见,可若是有些道行的潜心研究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没想到剑横秋还曾经在这样的术法上面下过工夫,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难道他真的已经摒弃了作为人的一切情感,包括人心吗?那分明是他这样的妖怪想求而求不得的东西。
梁兴扬再次苦笑了起来。他仰面看着那一丝缝隙也无的石壁,很清楚剑横秋只给他留了这么一条路,这一次,他寻常用以穿行木石之间的符咒也没用了,因为,眼前实际上可以说是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