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除害
剑横秋的声音听起来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还是漫不经心的,带着一点冷冷的讥嘲意味,不过梁兴扬倒是注意到他的手正攥得有些紧,显然对于这虎妖还是有些愤懑之情在的,只可惜他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这愤怒是从何而来。
梁兴扬想,这其实也能算作是一件好事,至少让剑横秋能找到一点昔日尚且为人的回忆来。
于是他权当没有看见剑横秋这不同寻常的反应,甚至也不劝剑横秋何必与眼前这等宵小一般见识,因为这本就是剑横秋会有的反应。
他只是依言捏了一个避水诀,便看见剑横秋身上又燃起了森白色的火焰。
奇怪的是,分明都算做是火,梁兴扬所用的这一种是隐约被这黄泉水所克制,可到了剑横秋手中这一团火,却是将黄泉水逼出了几分退避三舍的味道,眼见着那黄泉水的血黄颜色都有了几分黯淡的意思,剑横秋面上不显出什么自得的意味,眼底却是有一点掩藏不住的喜悦之意。
梁兴扬想,这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剑横秋举着那团火上前,忽然拧身一拳击在墓道上,砖石簌簌而落,起先是露出下面的黄土来,而后黄土被火焰灼烧着坍塌崩裂,变成纷纷扬扬的尘土落在黄泉水中,将那一片血黄的颜色掩盖下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也从来不是一句虚言,只是梁兴扬没料到剑横秋是以这种方式做到的,先是愣怔一瞬,然后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要不要为这家伙鼓掌。
只是鼓掌怎么都像是带着些嘲讽的意思,梁兴扬也不过是想了一回便作罢了。他低头看向自己掌中的那根藤蔓,那钟一地怨气而生的家伙终于也委顿下去,彻底地变作了一根枯藤。
枯藤也是惨白的颜色,在掌中轻轻一错便成为纷纷扬扬的灰烬,同时剑横秋也看了一眼尚在用龟息之术苦苦支撑的虎妖,他嘴上说着是不屑于亲手处决这样的东西,然而真有了机会也不愿意放过,不过信手弹了一道符咒过去,便叫那虎妖惨叫了一声再无声息。
墓道深处隐约传出一点模糊的声响,像是一点怒声,同时脚下的地面也震颤了一瞬。梁兴扬和剑横秋都毫无惧色,震颤还未曾停止,梁兴扬便嗤笑一声道:“失去了左膀右臂,这幕后的鬼修也要着急起来了。”
剑横秋则跟着冷笑了一声。
“用这样的东西做左膀右臂,又能是个什么货色?”
他却不提这鬼修可能在此地做下了多少冤孽,因为他曾经做的只会更多些,他也知道梁兴扬为此总看他不大顺眼并存了一点戒心,如果不是因为此地有些特异的话只怕他会更加戒备。
剑横秋不在乎这一点,但总被猜忌着的滋味也不大好受,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能不尝这种滋味便也罢了,所以他只说这素未谋面的鬼修帮手不够有力,一个是脑子不怎么灵光入世也只能打扮出个乍富之家的虎妖,一个更是被将养出来的怪物,有没有神智也说不定。
梁兴扬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剑横秋是个什么心思,隐约竟还有一点欣慰。
他道:“既然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见一见也好,见了便知道不足挂齿,只需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这四个字把剑横秋给逗笑了,他从鼻间哼出一点薄凉的笑意,跟着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看上去是有些阴沉。
梁兴扬看他忽然又转为阴霾的脸色还有些不解,而后才想起他这句话能让剑横秋想起些什么来。
那会让剑横秋想起师父。
师父总说,她行世上是要为民除害,是以斩妖除魔不惧艰险。
但是世上妖魔太多,总是除不尽的。
她总对梁兴扬说这样的话,现在看来,也是总对剑横秋说这样的话。只是当年的剑横秋便是嗤之以鼻,而今的剑横秋就更是如此,也许与师父相见的话他会有所收敛,但是他们也都很清楚,师父是不在了。
就算是将回来的那一个,也不再是师父了。
剑横秋不过是冷哼了这么一声,他不打算对梁兴扬说这让他都想起了什么,那只会招致梁兴扬的一点耻笑。
曾经为了这四个字,他也是抛洒过热血的。
但师父一直看他看得很清楚......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为民除害而做这些事情,他是为了师父,从头到尾就只是为了师父。师父当年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许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她怕自己再过些时间便连那样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那样的赤诚,如何不能打动一个人呢?
他从前就在想这个问题,答案却来得是如此叫他哭笑不得。
因为,那也许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位神明。就算是被困囿在凡人的身躯里,那神魂也记得自己是个神明,而神明看人是悲悯也是高高在上的,岂不是像极了师父与他这两位徒弟?
他看得清,师父看清他看得清,所以他们终于分道扬镳。
梁兴扬也看得清,然而他一直只当是自己看不清,而且这演技竟是要精湛许多至于不能师父所看透,又或者是师父去得太匆忙只能算是时候未到,所以在师父身边留到最后一刻的是他这师弟,他总对此耿耿于怀,然而过去便是过去,从来无可更改。
从此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那样的赤诚——
不。
有一根弦很迅捷地在他的脑子里扯了一下,带来一点疼痛。那疼痛并不难以忍受,却像是撩在了他的心上。他的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一点东西,但很快,就在他能看清之前,那一切又都风平浪静。
这种情形近日来是经常发生,叫剑横秋十分烦躁,所以他也没有再和梁兴扬说什么,只是沉着脸一拳轰在了石门上。
这一次,再没有女萝做屏障供那鬼修装神弄鬼,也没有那虎妖来偷袭暗算,那扇绘着虎头的墓门轻描淡写地裂开,一点寒气登时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