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去留肝胆
粉末飘飘荡荡从凌无名的手中落了下去,他似乎已经无力抓握,哪怕只是那一点轻飘飘的粉末。
那些或黑或白的粉末在半空中就已经变成了无数的光点,再随后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去,那不知为何能叫妖皇也趋之若鹜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在场中最弱小的一个妖族手中消弭无踪。
梁兴扬已经被妖皇收手之后的一点余威击得狼狈后退,妖皇又一拂袖,在空中卷起一阵罡风来。他想要收拢那些已然变成了无形之物的存在,但是很快便发现这是徒劳。于是他发出了一声怒吼,让众妖噤若寒蝉。
他却再也不能奈何凌无名如何。
内丹散碎,妖魂逸散,他已经是连一个来生都没有的妖怪,又有什么能奈何得了他呢?
妖皇也知道这一点。
是以他没有继续动手,防着梁兴扬也与他来一个玉石俱焚。
他只问:“为什么?”
凌无名瞧着妖皇,他是最弱小一个妖,此刻看着世间最强大的妖,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作神或说本就是神的妖,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有凛然若刀锋的光。
无柄无鞘的一把刀,握在掌中伤人伤己,一挥动便是漫天血红的颜色。
妖皇以他为棋,剑横秋也亦然,可是棋子成了变子,在千军万马在万万不可能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用自己粉身碎骨做下场。
所以妖皇当然不知道为什么。神明生而清心寡欲,他起初不晓得七情六欲,后来生出一丝情动,但不知这情动之外该用什么情态去对治下一切,所以只追着那一点最初的情意走过这许多年,如今终于将要功成,他不知一颗弱小的棋子为何在横竖一死的情形下用来生来换他的败。
便这么重要么?
以至于要用未来去换?
“轮回转世,我便不是我。”凌无名咬着牙,他的脊背前所未有的直,他做乞丐的时候一直是卑躬屈膝的,后来成了妖也是最弱的那一个,所以总是习惯低着头只看眼前,说话都畏畏缩缩。
至于能叫人忘了他。
可也许现在,谁也无法忘他了。
都得记着他那瘦弱的身板此刻顶天立地,记得他妖皇面前睥睨神情,记得从前千万年没有、往后也不见得会有的这一幕。
“若非先生,我没有今日,所以为了先生我也不要明日。”凌无名没有吐血,他只仿佛在一点点干瘪下去,好像是他本经历的无数年岁月这一刻全数加诸他身,让他要渐渐化为白骨或是砂砾。
他的声音却依旧是清亮亮的,字字分明,振聋发聩。
“妖皇,我诅咒你,诅咒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也失去你想维系的,诅咒你什么也不剩下,只剩史书刀笔里一点骂名。”
他笑了起来,因为想起这个文绉绉的词是怎么学来的。
是先生教给他的,他起初不解其意,等先生为他一字字解过才恍然道:“这岂不是人在做而天在看么?”
先生便笑,说如此讲也无可厚非,只是要做得够多人知晓,史书上才会留一笔。
他问,若是寂寂无名一生或是留在史书上背个骂名,先生你选什么?
先生不答,只笑,说我恐怕只能选前一条路,因为有些怕挨骂。
妖皇只低低笑。
“诅咒?这样的诅咒,孤不知听了多少回了。”
凌无名也知道自己眼下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利,但他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如今他剩下的也只有这一根脊骨,也很快就会什么都不剩下。
梁兴扬握住了凌无名的手。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内丹、妖魂乃至于心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凌无名毁去,这个赤条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小乞丐,终于也要赤条条而去了。
他只觉得眼底有一点泪。
何其不公?
凌无名要搏命,毁去的也不过是一件妖皇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许这一件得不到他还能拿到旁的东西,这么做或许徒劳无益。
可若是凌无名不用往后换一个眼前的情形,他恐怕也不会原谅自己。
“这便是我送给你的贺礼。”梁兴扬霍然扭头,望向妖皇。“送你失败,今日如此,今后也一定如此。”
他身上的火是渐渐熄灭了的,但眼中还有猎猎的火在烧,铺天盖地,若是能冲出来的话定要将周遭的一切都焚毁。
妖皇只轻蔑一笑。“是么?那孤等着,等你把自己作为一份大礼送上来。”
他果然没有拦着梁兴扬与玄灵走,甚至先前出了手的剑横秋也没有拦,尸妖的内丹固然有用,可是剑横秋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妖,拿来并无用处,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枝节来。
妖皇不曾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是有一点担忧。
担忧梁兴扬也如凌无名一样发起疯来,这尸妖发疯不过是叫他失了一样布置,梁兴扬发疯起来,却要耗损他许多时间。
还不如就像眼下一般,各退一步,叫蝼蚁心中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期盼,好安安稳稳活到他所需的那一日去。
最后一眼,妖皇看向的是玄灵。
玄灵没有看他,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紧紧抵着眉心一言不发。
起初与妖皇对视的时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渐渐便有一个声音从她脑海里响起来,那是她梦中经常听见的声音,这还不算什么,可怕的是那声音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杀意。
她想要拔剑,杀妖皇也好,杀这些妖族也好,总之只要是杀戮便好。
梁兴扬走上前来,他怀中抱着的是一捧灰,那是凌无名唯一剩下的东西。一望玄灵神情他面色便是一便,低低对剑横秋道:“带她走!”
剑横秋从不愿听梁兴扬一句,但看见玄灵隐约有些红的眼睛也像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当即把玄灵拦腰抱起,跟着梁兴扬飞掠而去。
至于面如死灰的蓝玦当如何,蓝玉又能不能把握住这机会成取蓝玦而代之,便不是梁兴扬此刻关心的了。
他只握着那一捧灰。灰是冷的,却仿佛灼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