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夺与舍
嬴政一瞬不瞬地盯了她一会儿,没发现什么隐瞒的痕迹,心里松了口气,这位子坐的久了免不了要疑神疑鬼。
赵熙凌见嬴政捏了捏眉心,及有眼色的上前为他按起手上的穴位来,酸软的感觉从掌心传到肩膀,嬴政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是舒爽不少。
他心里叹了口气,欣慰最看重的骨肉没同自己疏远的同时,又担忧她重情重义被谁骗了去。
“我不是叫你离开咸阳了吗?”
嬴政半倚在塌上,看着伏在塌边对着他手心使劲儿的赵熙凌问。
赵熙凌替嬴政按摩的手一顿,思量一瞬,终是没将自己成为苍龙关在阴阳家给人抄书的事儿说出来,她朝嬴政笑道:“我这不是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从别处赶回来了吗?还请父王海涵呀~”
嬴政哼了一声,瞧着她卖乖,却是不忍心再说她了。
气氛仿若又回到了赵熙凌儿时,那时候着孩子也是没丝毫顾及的趴在他膝头撒娇,就如同现在,她拉着一国之君的手,也没觉得有丝毫问题,就好似他是寻常人家的阿翁和女儿一般。
嬴政问了些她的近况,赵熙凌尽是报喜,逗得嬴政眉眼间尽是笑意,漏刻上代表时辰的沙不停下落,嬴政的眼帘浅浅垂下来,终是含笑展眉的睡着了。
赵熙凌听着父王平稳的呼吸声,为他将被褥盖好,提气上梁,从上面通风的窗子翻出了屋子,屋顶上是仰面卧倒的师兄,他双手枕在脑后,颇为惬意地观赏天上明亮的星星。
赵熙凌在盖聂身边坐下,看着师兄的侧脸。
“你想救韩非?”
盖聂坐起来,他一向不像卫庄一般肆意,在师父和师妹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若是衣角皱了一分便觉得自己礼数不到位,唐突了敬重的师父。
赵熙凌看着师兄清亮亮的眸子,那双眼好似能看透世间所有人的心思。
她不做声,也不点头。
但盖聂就是知道——她要救韩非。
“韩非……贵为韩国公子,其一心向韩,虽然学术博弈上佳,可若不能为秦所用,便是没有意义的。”
赵熙凌当然知道,她看着盖聂的眼睛问:“你为什么来韩国?”
“这是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你觉得秦国是唯一能够完成这项壮举的国家?”
“秦以法治国,‘刑过不避匹夫,赏善不宜匹夫。’那是我所期待的天下,这天下只有秦王能做到。”
盖聂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赵熙凌从那双潭水一般的眸子里无端端读出一种坚定。
盖聂就是这样一个人,坚定的认定了自己的道路,哪怕这路只能由他自己证明是对的,世人没一人是站在他那一边,他也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直到他自己否定自己的时候,他才会放弃他所坚持的东西。
这无疑是优点,也同样是缺点。
赵熙凌没有反驳他,因为他说的对。
但这世道却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你还要救他吗?”盖聂问道。
“我若要救,你待如何?”
赵熙凌昂起头,直视盖聂的眼睛,她身上从未消过的狂气这一刻尽数冲这盖聂去了。
盖聂没有意外,这确实是眼前这少女的做法,若是因为他说了几句话便打消了她的念头,他倒要怀疑面前这人是否被调包了。
“你待如何?”
赵熙凌又问一遍,她定定看着盖聂,抿着唇,坚毅的很。
但盖聂知晓她的软肋。
“秦王养你八年。”
他没说她能救,也没说她不能救,可那眉宇间的神色却实实在在的平和,半点也不着急。
那话确实戳到了赵熙凌的脊梁上,她并非忘恩负义之人,非但如此,好坏她从来都记得无比清楚,嬴政待她如何,没有半点不好。
现在她却要去做背弃这样一位父亲的事情。
盖聂看着她的长睫遮住了眸子,知晓这话动摇了她的决心。
他不再开口,仅是看着她,但光是被师兄这样看着,对她来说便已经是质问了。
“我……仅去看一眼。”
赵熙凌最终这样说道。
盖聂知晓她对韩非有一些仰慕之情,又思及两人曾在韩国相交,颔首点头,说到底,韩非若是老老实实认了错,秦王再启用他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见一面实在没什么。
赵熙凌见盖聂点头,知晓他是不会将这消息告诉嬴政了,她想笑一笑表示下,可她终是没笑出来。
赵熙凌将双眼遮好,提气朝关押韩非的监狱纵身而去。
且不说赵熙凌这边如何纠结,那边李斯却已经三天没睡过好觉了,自韩非入了秦,从前对他青眼有加的秦王便喜欢上了听师兄的学术,韩非屡次犯禁,秦王也并未加以责罚,连此次入狱,也是秦王再万不得已之下,被群臣逼迫的决定。
这话说的不好听,可事实如何,李斯一清二楚,因为他便是带头弹劾韩非有异心的第一个人。
韩非确实并没有对秦国一心一意。
他并未做错什么。
身为小圣贤庄,荀夫子的弟子,他的志向可不仅仅是站在早朝大殿中间的位置,他想要站的靠前,前到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位王。
同门情谊在这份野心面前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韩非还是一位韩国公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身份便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就算嬴政再怎么看好师兄,群臣也不会同意这样的人成为他们的宰相罢。
可仅仅是打入大牢还不够!
等风头过去,韩非这等人才,以嬴政惜才之心,必定会令他走出大牢,甚至重新启用。
李斯眸色一深,如此,便让他永远留在大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