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谕降人也去了洗手间。
准确来说，他比远坂晴雨要早几十秒去。
走出来时，两人在洗手台前相遇。
“巧。”
“巧。”
水声哗啦，明净平整的镜子里，两人都没有看向对方。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森谕降人想了想，决定主动打破某种该死的尴尬。
“这真是句很挫的打招呼方式呢，平房同学。”远坂晴雨叹了口气，“你不用考虑我和浅影，我们可不会在学校到处乱说你跟一个年长起码五岁的漂亮姐姐吃饭，而且，这其实是往你脸上贴金吧？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没担心这个。”森谕降人抓了抓头发，后脑勺处翘了起来，“只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远坂晴雨今天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柔顺的黑发，面容有淡妆而且专门涂了口红，玫红色的长裙，带后跟的小黑鞋。
诚然，谁来这样的餐厅，都会注意一下形象。
除非像森谕降人这样的迷糊鬼。
“我和这家餐厅的主厨认识，浅影又正好一直想来，就来了。”
远坂晴雨瞥了一眼在洗手台前不知想些什么的森谕，说道：“你呢？”
“我的同伴是一家餐厅的经理，我......在她手下兼职吧，可以这么说。今天来这里是......学习。”
听到“兼职”二字，远坂晴雨好看的细眉微微一挑，大有惊讶之意：“这就是你打算赚取五百万的方式？”
森谕降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无奈道：“不然我怎么会专门找你学料理知识？你别拿那这种眼神看我，搞得好像我是卖了身一样。”
远坂晴雨轻哼一声，从他身边走过：“那你想多了，我和浅影已经达成了共识，包养这种事，虽然是可能出现在你身上的，但却绝不可能是那位大姐姐这种级别的美人。”
这算什么？漂亮女人之间的变相追捧？
森谕降人默然无语，注视着她不急不慢地离去。
而后下意识看了眼镜子，手摸上自己的脸，喃喃道：“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我觉得还行啊。难道我的审美和这个世界的美食水平一样不行？”
......
回到位子上，侍者开始上菜。
从开胃菜开始，森谕降人就打起了百分之百的精神。
第一道，混入了甜菜根而作成的金黄酥皮包裹着鱼子酱，摆盘精巧，点缀得当。
基本就是一个婴儿拳头的大小。
森谕降人想起前世网络上对米其林的吐槽。
——贵且吃不饱。
就以这第一道菜来看，确实有些袖珍，但毕竟是前菜，倒也不能完全下结论。
森谕降人没整什么矫情，直接一口闷下。
而后他就沉默了。
“怎么样？”
一之濑琉璃期待地问道。
森谕降人嘴巴里以及脑海里都回忆着刚才的味道，沉默片刻：“吃完再说吧。”
后续的前菜是香鱼熟肉酱和玉米泥。
吃完三道前菜后，森谕降人感觉到胃口已经被彻底激活，就算想不打起精神面对后续的菜品都难了。
“活扇贝墨墨。”
“温润蒸熟，西班牙干鲻鱼子、龙虾、辣椒酱以及芦笋，扇贝和墨棒结合，还有半硬质奶酪。”
“请享用。”
这一道菜，竟然是朝比奈悟亲自呈上，他介绍完菜品后，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优雅，太优雅了。”森谕降人感叹道。
这是一道蒸熟的海鲜。
这一世作为岛国人，自然对海鲜是喜爱多过其余国家的人。
吃下这道菜，森谕降人脸色再次严肃起来，良久都没有抬起头。
下一道。
“鹌鹑和鸭鹅肝。”
“配以牛尾红酒酱，选用牛蒡和鹌鹑大腿肉。”
“请享用。”
到此为止，森谕降人只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感觉。
“有纸和笔吗？”他问道。
忽然，侍者已经上前，递上了他所需的两样东西。
森谕降人闭了会眼睛，然后花十多秒在纸上写了点东西，将它盖住，等待着下一道菜的到来。
“多佛鲽鱼和香槟。”
“带骨的鲽鱼肉卷，配以新鲜的鱼子酱和香槟酱。”
“请享用。”
看着面前的这道菜，森谕降人感叹道：“原来菜名中的‘香槟’是指香槟酱汁，我真是孤陋寡闻。”
他决定回去后，要老老实实把那本《料理基础》啃完。
不然丢人的地方可太多了。
第七道菜......
第八道菜......
森谕降人愈发沉默，只是在纸上不断写着，虽然每次下笔的时间并不长。
一之濑琉璃也没有选择打扰他，只是自己满眼惊艳地吃着每一道菜。
但她的心中却丝毫不比森谕降人更平静。
她只有莫大的挫败感和震惊。
这就是要夺得米其林三星的餐厅的真实水平吗？
“歳月”和它根本没得比！
虽然，与Asahina Gastronome不同，“歳月”是一家日料餐厅，采用的是结合的法子，在传统的日料上寻求突破。
但这却不是借口。
真正的美味，是无限接近于客观的。
是能接受任何人质疑和品鉴的。
这就好比时常被说作“最主观”的审美，的确，审美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但“美”一旦到了极致，这种主观的评价就会无限趋近客观。
这是一之濑琉璃第一次来Asahina Gastronome，却已经给她带来了如此大的震撼。
她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真的有实力让“歳月”变得更好吗？
在东京，她要面对的对手，都是这种级别的怪物啊。
......
灯光之下，森谕降人举着最后一道餐后饮品“花草茶”，叹了口气。
他已经被深深震撼了。
原来，这才是这个美食级别在lv2的世界真正的顶级水平。
他一直觉得，自己曾经世界的美食水平起码能在lv5以上，随意碾压这个世界。
所以总觉得自己大有可为，随便做做就能成为真正的大厨。
可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陷入了穿越者的误区，并且被系统给迷惑了。
这一餐，给他敲响了一声长鸣的警钟。
——提升这个世界的顶级水平，可不是儿戏，没那么简单。
至少，森谕降人这12的美食精通值，在真正的大厨面前，完全是在搞笑。
朝比奈悟，这个被业界认可为真正才华横溢的主厨，以森谕的估计，起码也有30往上的美食精通值。
根本不是他能随便品鉴的！
整餐下来，他只在那张便签上留下了不足一百个字。
但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
【你写下了品鉴意见，而对象是‘才华横溢的主厨！朝比奈悟！’。】
【初步预估，若你的品鉴得到他的认可，可获得3点美食精通值。】
【真正的巨人不会在意蝼蚁的想法，除非你能让他眼前一亮。】
【就算是我，也不能再帮你更多。】
桌面的餐巾上，系统又跑出来进行“官方吐槽”。
森谕甩了甩餐巾，将旁人看不见的如蚊子般的黑字消散。
他看了眼周围，仅有的五个餐桌上，每一个顾客的脸上都保持着满意的笑容。
这样的氛围，令他极为动容。
这才是美食真正的力量。
能让人的情绪产生改变——无论是感动、开心、放松，或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走吧。”森谕降人对一之濑琉璃说道。
“没有感想这种东西出现吗？”她笑道，“我可等着呢。”
森谕降人没有回答她，而是唤来侍者。
“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把这张纸，交给朝比奈先生。嗯，再告诉他，我今晚的体验非常好。”
森谕降人认真地说道，而后将纸和笔都归还。
“明白了，我会转达的。”
待侍者走后，一之濑琉璃问道：“我是让你来偷师的，你倒好，又把意见和建议写下来给人家主厨送去了，我交给你的任务怎么办？”
森谕降人抬起手，指了指脑袋：“我学到的，都在里面了。”
一之濑琉璃有些惊讶。
森谕看向后厨的方向。
如果有人问世上最渊博的智者：一张纸条能改变什么呢？
智者会说，那要看你纸上写着什么。
若是写着明天彩票的号码，那这张纸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与一个家庭的命运。
若是写着“放学后我在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等你”，那这张纸就能改变一个少年和少女的命运。
若是写着......
太多太多。
森谕降人只写了不足百字，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离开之前，森谕让一之濑琉璃先出门去，自己则和远坂晴雨和云居浅影打了个招呼。
“嗨嗨，森谕同学慢走。”
“你们吃好。”
“下周见。”
“下周见。”
很无聊的寒暄。
带着些似熟非熟的隔阂感。
才认识几天，也应当如此。
走出餐厅，坐上一之濑琉璃的白色本田，森谕降人忽然说道：
“一之濑小姐，我可以帮‘歳月’进行每一道菜的精修改良，一道菜一百万日元。你意下如何？”
一之濑琉璃正要发动车，听到此话后心中微惊，侧过头看他。
短暂的眩晕后，她犹豫道：“恕我直言，森谕君，除非你能做出很好的料理，水平得到业界认可，不然你无法证明自己拥有这样的价值，我倒是愿意相信你的实力，但......”
森谕降人打断了她：“很快，有人会献上我的‘自证’，相信我，一之濑小姐，我们到时候再谈价格的话，一道菜或许可不止一百万了。”
很快是多快？
‘歳月’等得起吗？我等得起吗？
一之濑琉璃保持着沉默，发动车，驶向返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