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森谕君，没有考虑走料理这条路吗？”
“说真的，没有。”
10点51分，一之濑琉璃的家中，餐桌旁，发生如此对话。
一之濑琉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橙香鸡蛋羹，十分专注，像一个进食的小猫，“但的确很好吃。”
“可能是你味觉没恢复，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才不是嘞，我只是生病了，又不是傻了。”一之濑琉璃翻了个娇俏无比的白眼，“你以为我很经常夸人吗？还是男人！美得你。”
她把勺子递过来：“你不信你自己吃吃试试。我从没见过有人比你这家伙还没自信。”
森谕降人盯着她用过的勺子。
一之濑琉璃意识到这一点，把手缩了回去，吐了吐舌头：“算了，还是我自己吃，你想吃自己回家做。”
听着这话，为什么有一种这是她做的鸡蛋羹的错觉？
将鸡蛋羹吃得干干净净，一之濑琉璃转战冰糖雪梨。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客厅的电子钟会在一分钟时轻轻响一下。
第不知道多少次响起的时候，森谕降人说道：
“果然，我还是不太喜欢新垣结衣。”
一之濑琉璃嫌弃似的看了他一眼：“原来你还在看，什么嘛，嘴上说着不喜欢，看得倒还挺认真。”
她坐的角度，刚好看不见电视，不过按她所说，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所以电视剧还在播放。
“不喜欢，不代表讨厌。”森谕降人笑了笑。
“人家也不需要你喜欢好吧，——年少老成的森谕君！”一之濑琉璃说道，“不过我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岛国所有年龄段的男人都会喜欢的国民女友新垣结衣，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可能是我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森谕降人想了想，“总觉得，现实中是不会有新垣结衣这样的人的。”
“哪样？”
“完美到有些虚假，而且她出演的角色，总是对生活有种无源头的热爱和坚强，这算是岛国对女人的刻板印象吧？”
“热爱和坚强，有什么问题吗？”
一之濑琉璃不依不舍地一直追问，一双眼睛也牢牢盯着森谕降人，好像他一旦有说谎或者敷衍的表情，就会被审判似的。
森谕降人沉默了会儿，“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森谕君，没有热爱过什么吗？虽然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不具备热爱能力’的人，但我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见他没有反应，一之濑琉璃继续认真说道：“不一定是梦想，总有喜欢的事物吧？或者，人？”
森谕降人摇头。
“像森谕君这样的男孩子，我在学生时代，可能会偷偷暗恋吧。”一之濑琉璃脱口而出，而后脸颊微红，但没有影响她的声音，“难道读书的时候，森谕君没有喜欢的女孩？”
怎么可能会有。森谕降人心想道。
重生一世，如飘零的浮萍，花了好几年才逐渐接受异国的文化，但灵魂里又总是以一个“外来人”自居。
这样矛盾的他，只能以学习来麻痹自己。
森谕降人知道私下那些同学是怎么形容自己的。
机器人、毫无情感的学习狂魔、看上去正经但私下不知道会不会意淫女孩的变态......
等等。
学生时代虽然有着“难得的纯真”，但同样有着“无端的恶意”。
为了不被这些东西影响，森谕降人怎么会喜欢上比自己幼稚许多的女孩子呢。
“一之濑小姐的梦想，是什么呢？”
他问道。
一之濑琉璃低下头，抿着清甜的冰糖雪梨，轻声说道：“年轻时的还是现在的？”
森谕降人摇头：“你现在也很年轻。”
其实他想说，人不应该被年龄限制，年轻的只要是心态就行了。
但这过于鸡汤，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口。
“十年前，和森谕君你一样年纪的时候，我的梦想是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不是结婚生子的那种家，而是能在东京这地方容得下我的一个房子。”
一之濑琉璃也许想到了当时的自己，笑了笑，“现在的话，我想做好自己的事业吧，对东京的餐饮人来说，当然想拿到更多的米其林星，现在的‘歳月’是一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二星、三星的机会。”
“只不过，人终究是太渺小了，梦想这东西，只属于少数人。”
她轻叹一口气，而后抬起头，微笑道：“说这些其实没有意义吧？”
森谕降人没有开口。
“森谕君的表情，已经回答我了。”一之濑琉璃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会说谎？光看表情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真是这样吗。”森谕降人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我得去买本《表情控制学》或者《心理学之微表情》这种类型的书看看。”
“然后变成和新垣结衣一样的完美人类？”一之濑琉璃笑道。
“......”
“现在的森谕君就很好，至少，很真诚。”
“真诚？”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不自觉戴上虚伪的面具了。”
“如果实现梦想的过程很累，还需要戴上虚伪的面具，那这个梦想存在的必要性本身就存疑。”森谕降人说道。
“真是少年心气。”一之濑琉璃眼中莫名有些落寞，没再继续说下去。
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少年心气。
而是森谕降人前世经历过。
追梦的过程，他再明白不过。
如果一场追逐梦想的旅途，会让原本的自己面目全非，让自己狼狈不堪，那必须要考虑是否从起点处就错误了。
“亲眼看着梦碎”远比“没有梦想”，还要残忍。
所以这一世的森谕降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热爱的能力。
“我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他忽然这样想道。
他起身说道：“太晚了，我就先走了，不然或许赶不上末班车。”
“嗯。”一之濑琉璃说道，“注意安全。”
“嗨。”森谕降人一边应着，一边在玄关处换鞋，“明天继续休息吧，餐厅并不会因为少了你就无法转动，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补一补睡眠。”
“你可真会说话。”一之濑琉璃白了他一眼，“你的技能点全点学习和料理上了是吧？”
这时，森谕降人打了个哈欠。
“你的黑眼圈也很重呐，快回去睡觉吧。”一之濑琉璃说道：“是不是最近餐厅的工作让你也很累？”
她忽然感到有些抱歉。
毕竟是她纠缠着把森谕降人拉入伙的，大部分时间都忽略了他还只是个十八岁需要念书的大学生。
“还好。”森谕降人摇头，“不必担心。”
“谢谢你，森谕君。”一之濑琉璃说道。
“嗯？”
“虽然你说自己没有热爱的能力，但从我认识的森谕降人来说，是一个对别人热爱的东西从不诋毁，而且还有着巨大的能量的人。”一之濑琉璃笑道：“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的话，我会有种‘如果这样还不成功那可以切腹自尽啦’的念头，莫名有着很足的干劲呢。”
森谕降人抓了抓头发：“是吗？”
“嗨！所以明天也请好好加油！我会让厨房尽量配合森谕君的！”
11点22分，森谕降人刚好冲过电车闸口，赶上最后一班车。
到站下车，走在浓浓的夜色中。
忽然觉得气温下降得有些过分。
走进便利店，又是上晚班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今天依旧是不知其姓名的一天。
森谕降人买了明天的早饭，随口问道：“今天没看书？”
“嗯？你说什么？”对方一愣，估计是没料到他会主动搭话。
看了眼收银台后方桌子上的一本同样不知名字的漫画书，森谕降人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二百三十円。”
“嗨。”
“欢迎您下次再来。”
今天的年轻人，好似有些干劲十足的样子。
说了之前都没有过的话。
森谕降人忽然想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但正常的理智阻拦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他离开了便利店。
在便利店里的两个男人，无论是付钱的那个还是收钱的那个，都不应该谈及“梦想”这个话题。
然而，当我们真正谈论梦想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
走回公寓，洗漱睡觉，直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去往梦乡之前，森谕降人都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