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篇~

  时光流逝如梭。

  克蕾雅踏上战地已有四年半,二十岁的她成熟得超乎年龄,成为备受瞩目的治愈术师——不,准确说是他·们·。

  她的挚友琉西恩·芙莉耶(琉琉),如传言以罕见之龄加入皇卫之矛第五部队,改良术式、研发新型魔装具,迅速建功。

  艾卡捷琳娜也顺利入皇卫之矛,随加里克斯·格伦的第六部队,频频讨伐危险魔兽。

  如队长所言,皇都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新时代即将来临。

  “……呼,总算平安归来。”

  “哟,托尔斯塔娅难得示弱啊。”

  艾丽西亚·奎尔对叹息的艾卡捷琳娜笑言。她后成为第七部队副队长,是艾卡捷琳娜的知己,亦是皇神警备队并肩作战的战友。

  “奎尔……不是示弱,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老实说,绝非宜人之地。”

  “是啊,我和奥尔良尽力治疗,但不想再去第二次。”

  “大家若感不适或寒意,请告诉我。我会尽力治疗。”

  前方,克蕾雅较数年前自信,严肃地面向队员呼唤。

  她已能施展多种高位神圣魔术,与艾卡捷琳娜、奎尔同获晋升皇卫之矛第七部队——女性远征部队的命令。

  “克蕾雅,谢谢你随行。有你在,我能安心冲锋。”

  “喀秋莎……呵呵,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艾卡捷琳娜直率的眼神,克蕾雅报以微笑。超越一岁年龄差,是互信武艺的战友之姿。

  “不过……皇都竟有那种地方。”

  ——今日她们的任务非安达因领外讨伐远征。

  杰明斯托克特别保护区……位于皇都安达因北端,渡过大川的隔离区域。

  此地禁止居民入内,皇卫之矛第十部队昼夜守桥,众所周知。

  皇都人多知此地,却无人知其内情。涉及政府机密,勿问成默契。

  克蕾雅的皇神警备队亦然——但借晋升皇卫之矛之机,获准入区,并受命进行“调查”。

  “约翰内斯·格奥尔格·法乌斯塔斯……他为何犯下如此暴行?”

  “谁知道……但那现场……绝无同情余地……”

  克蕾雅等人前往保护区中心“法乌斯塔斯宅邸”,藏有狂乱治愈术师打造的“实验工房”。

  约翰内斯·格奥尔格·法乌斯塔斯——昔日皇卫之矛荣光,暗中以无辜之人进行人体实验,夺无数性命的狂人。

  其实验设施名“腐怜隧堂”,现仅限皇卫之矛进入。

  宅邸看似朽败,实则全方位布高精度感知魔术,擅闯者遭致命陷阱狙击。

  毒矢、投石、火球、窒息毒气……主人死后仍运作,拒外敌,亦锁内者。

  艾卡捷琳娜等人一调查,便亲身体会。

  “即便为救更多人……为何对无辜者施如此非人行径,难以理解。”

  “没错,简直恶魔行径。”

  克蕾雅点头认同奎尔。脑中浮现血腥丑恶的景象。

  法乌斯塔斯宅邸中庭,地下隐秘楼梯通向昏湿的广大水路尽头,藏有严密封闭的“工房”。

  四壁沾血肉痕迹,地上遍布不知用途的邪恶魔法阵,可怖至极。

  以“高效治愈术开发”为名,牺牲无数未受悼念的死者——其怜·悯灵魂腐·烂,怨恨翻涌的隧堂……法乌斯塔斯宅邸今名腐怜隧堂,亡者恸哭回响,仅少数人知。

  如此恶意之地,焉能安全。

  长久隔绝,浓缩瘴气与大气魔力结合,化为实体袭击入侵者。

  僵尸、食尸鬼、鬼火……需潜越陷阱,斩灭魔兽化灵魂,具强膂力与高魔抗,否则被怨念附身,立死或发狂。

  真乃拒一切来者的诅咒之地。

  如此邪恶魔术师的存在,是“皇卫之矛”之耻,乃至皇政府之暗。

  然未拆毁,因连著名神圣魔术师亦无法净化游魂的污气。

  若毁此地,失巢之魂或致皇都空前灾难。

  故此皇都唯一魔气肆虐之地,代代由皇卫之矛封印,持续监视。

  “希望……有天他们能安息……”

  目睹淤腐灵魂的克蕾雅静祈,

  “唉,我们只能祈祷……”

  其他队员亦垂目望向宅邸。

  “……”

  远处建筑阴影中,一双妖异金瞳静静凝视。

  “哟,恭喜,奥尔良君。”

  “队长!谢谢!”

  两日后午间,皇神大圣堂中庭,克蕾雅为孩童读故事,队长现身搭话。

  一如既往的骑士装束,飘然态度,超龄沉稳,尽显皇神警备队队长风采。

  “皇卫之矛,正式入队定了?”

  “啊,哈,是……是的……”

  “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绝对有入皇卫之矛的潜质。”

  “……哈,是……”

  竟抛下恩师队长,独入皇卫之矛——恐拂其意,克蕾雅谨慎点头。队长却毫无芥蒂,朗笑。

  “今后用神圣魔术的机会更多了。责任重大。”

  “是,铭记在心。”

  神圣魔术……治愈术师本稀少,仅极少数能用,尤对咒术等诅咒效果显着。

  “作为第一个邀你之人,我很骄傲……对了!小小庆祝一下。”

  “诶,队长,这太、太过分了!”

  突兀提议,克蕾雅惶恐欲阻,队长笑言:

  “哦?不让我庆贺部下新程?”

  “不是那个意思……”

  “好,定了!不过……骑士大肆喧哗不妥,九钟响后,悄悄来水光之间汇合。”

  队长轻拍克蕾雅肩,留下话离去。

  被孩童催促继续朗读的克蕾雅,未察觉方才对话中队长眼中的一抹闪光,复沉浸书海。

  “嗯,来了,奥尔良君。”

  “哈,是……”

  月如猫眼细长的夜,克蕾雅避开骑士耳目,抵达水光之间,队长已至。

  似算准时机,巡逻骑士皆在别处。无人无兽,唯二人空间。

  “想给你看的东西不在此,需挪地。为保密……稍闭眼好吗?”

  克蕾雅依言闭目。近五年悉心教导治愈术的队长,她深信不疑。

  “走吧。用魔术转移,抓紧别松手!”

  促克蕾雅抓臂,队长发动预设的转移魔法阵。

  受温蒂妮加护净化的空间,绿色几何光纹旋转,连接两地。

  闭眼的克蕾雅不知……眼前景色瞬变,二人转移至他处。

  克蕾雅未睁眼,已察觉抵达之地。透衣附肤的沉重空气,鼻腔刺入的独特臭气。数日前不堪忍受的气味让她几欲呛咳,皱眉困惑。

  “那个,队长……这是……”

  “呵呵,奥尔良君,可以睁眼了。”

  睁眼,果如所料。墙壁、地板、天花板,血迹凝固,废弃魔装具散乱,散发瘴气,触之令人不适,妖光闪烁。

  “你前日来过吧?腐怜隧堂……可怜灵魂归宿的墓场。”

  “那个……为何来这……”

  “这里,是我一切的起点。”

  “起点……?”

  队长喃喃深意,拿起拳大的黑水晶魔装具,微笑。四周亡魂怨声回荡,他却笑得格格不入。

  “给你讲个老故事。『被光厌弃之人』的故事……约翰内斯·格奥尔格·法乌斯塔斯……他曾是高洁贵族、著名治愈术师、皇卫之矛队员。”

  昏暗中,微光照亮队长半脸。右半身没于暗,平日俊美面容显毛骨悚然。

  “超凡魔量,未满十岁精通治愈术,二十岁习神圣魔术……像你。但当时魔术研究落后,他的力量被视为神迹。他自知使命,欲救众人。”

  如歌如述,故事延续。

  “他治愈远征伤员、病患百姓。但再优秀,救命有限。一人难救百人。”

  “是……确实……”

  “某次讨伐,他失多同伴,陷入绝望。明白自身无力救太多命。”

  队长抛出黑水晶,滚落,沿血迹蛇行,停于克蕾雅脚边,似具意志。

  “他醒悟,治愈术救不了大众。需改变人之存在。”

  “!”

  “更强韧肉体,长寿生命……不受老化、伤病、寿命限制的人类进化,缔造无悲世界。他遂涉足炼金术,欲开发改魂之法。”

  身体乃魂之外骨骼,形同“铠甲”。

  人着人形,兔着兔形,牛着牛形。

  魂形变,体形与构成亦变。

  具人智识,超人肉体,理论上免伤病之苦。

  然……

  “如此便利之法无从寻觅。他悟,毕生难成。此事实加剧苦恼,堕落脆弱之心。绝望于人类脆弱的法乌斯塔斯,终染禁忌之术。”

  “……难道……是……”

  克蕾雅脸僵。具人智、超人肉体的生命,唯有一种。

  “如你所想。他涉足恶魔。核不毁即不死的他们,或有他求之知识。”

  即恶魔召唤。世上最禁忌之术。今无人知其法,相关书籍亦无,扭曲世界之理。

  “但、但是……召唤恶魔需……”

  “对,生·祭·。此地非人体实验『工房』,而是为召唤恶魔献祭的『祭坛』。”

  队长站立处,房中魔法阵仅为庞大术式一角,克蕾雅此刻方悟。所有魔法阵非杂乱无关,皆构一巨阵。

  “活血、活肝、心脏。撕裂各部位作供物,仪式经年,牺牲无数。政府察觉时,失踪者或百或千。”

  队长笑,缓步逼近克蕾雅,愉悦不知何来。

  “有趣的在后头。被捕前夜,他最后一次恶魔召唤——成功了。”

  “!”

  如揭至秘,确信皇神教信徒克蕾雅的反应,队长宣告:

  “那恶魔名梅·菲·斯·托·菲·勒·斯。你定知晓。”

  克蕾雅似忘呼吸,喉头痉挛。无人不识此名。

  “诶,那、那不可能……”

  “古大战中,『王』率恶魔侵世,之一守护世界。叛逆魔神梅菲斯托菲勒斯,恶魔却抗恶魔的异类。约翰内斯告召魔神,命将尽。明晨事发,他将被捕处决。于是……他献一切,与恶魔契约。以身作凭·代·,留梅菲斯托菲勒斯于现世。”

  “!!!”

  恶魔契约需多牺牲,献身乃疯狂。

  “如宣,他次晨被处决。斩首,身体烧至无发无甲,灰撒加纳托森林各处。人终安心,狂魔术师已死。”

  罪人遭此,今日难想。死刑仅断头台足矣。或虑民情,或防禁忌炼金术师死后余殃,政府未止。

  “……但神宿之身未死。”

  队长肯定此忧非虚。

  “神自定死期,感使命完方死……焚灰在无人之林自聚,三日复原。”

  “那么……法乌斯塔斯至今活着?”

  克蕾雅喉头咕咽。邪术控心的魔术师若存,作为现政府一员,绝不可忽视,需速处置。

  “嗯……接近。半对半错。他的身活着,魂却因悠长岁月自毁,已不存在。”

  克蕾雅仍难解其烟雾之言。超常之事,队长淡述,亦不可解。

  “……呵呵,还看不清答案?还是不·愿·看·?为何我讲这故事?为何我知皇都史初之事?”

  克蕾雅从未想过。她甚至未明此刻何事。

  “……告诉你答案。这·身·体·之人,即被光厌弃者,约翰内斯·格奥尔格·法乌斯塔斯……虽其意识已死,由梅菲斯托菲勒斯……我,借用。”

  ……

  如异界之语,克蕾雅无从理解。

  “……您、说什么……?队长……?”

  “我的使命,是崩·坏·世·界·均·衡·。彼时厌恶恶魔单方蹂躏,助人类。但……人类繁衍过盛。错误须正。为此——我至今引导、培养你,不,你·们·。终于可执行计划。”

  啪,指响,亡魂哭声加速,填满身后水路,涌向克蕾雅。风啸巷道的诡异音色,腐臭咒诅化为实体,覆向克蕾雅,侵耳、口、鼻、目,入体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呕吐可比。亡魂受的惨烈对待如亲历,重现克蕾雅身,侵蚀。视野瞬染血泪,平衡尽失,跪地。

  “呵呵……法乌斯塔斯对生祭的第一步,是毁其眼,防逃……你的眼将永不复光。”

  队长……不,伪装队长的恶魔,声调愉悦,嘲笑眼前痛苦挣扎的克蕾雅。

  “啊啊啊,住手,啊,求、别杀我……!别、别杀……!”

  泪鼻涕不止,失禁的克蕾雅,亡魂仍肆意摧毁其身。生者可妒。为何自己须死?为何是自己?憎一切生灵,欲杀欲杀。

  克蕾雅感体内亡魂侵心,改其意志。

  “杀……杀杀杀!不!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不!不啊啊啊!??”

  从未对人有的强烈憎恶。对眼前杀“我·们·”之人的无尽杀意。积年怨恨无止,延及法乌斯塔斯所属皇卫之矛、未察其行的皇政府与皇都。

  “杀、杀了你!绝杀你!别想被饶!你!你!不饶!我!杀你的怨,我不饶不饶不饶!!!你、所有人,全杀!!!”

  “呵呵,气势汹汹的亡魂……腐怜隧堂的憎恶尽侵你身,污你心……真美瘴气。”

  “啊啊、啊啊啊啊!?我、我……我……!?”

  克蕾雅身抖如弹簧人偶,撞壁乱跳,痛苦不堪。身为优秀神圣魔术师的抵抗力,徒延长苦楚。

  “……再给你个预言。尤格朵拉的剧即将开演,你是角色。喜剧或悲剧,取决于你们。几年后,皇都将巨变,由·你·们·改·变·。”

  挣扎中衣衫敞露,克蕾雅肌肤非人,散发黑瘴,法乌斯塔斯……约翰内斯杀戮的千魂怨念——即里昂等人见的狰狞纹章真身。

  “有此契约纹章,你想狂不能,想死不得。你将恨我、恨友、恨国、恨世,成复仇者。”

  “啊啊,杀……杀……杀!不啊啊啊啊!!杀杀!不、不啊啊!??”

  “为改世界,你将在此舞台起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杀、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寄居各处的亡魂压制克蕾雅心,涂抹,欲将她定义为泄怨的凭代。

  无人察觉,队友、艾卡捷琳娜、琉琉皆不知,清净的治愈术师被诅咒魂支配。

  “哈哈,好杀气。再会吧。”

  目睹一切的男子满意点头,悠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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